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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四章 血色大丽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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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听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一头撞到了我的身上。那是一个小女孩,确切地说,是一个黑发白衣的少女,至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手捧一束洁白的大丽菊,她的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她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抬起头来向我这个方向张望。
“她的眼神既惊惧又迷茫。她看着我满脸哀求的模样。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打着哆嗦,希求保护。而我却全身僵直,完全没有将她抱在怀里的渴望。
“我的确不想保护她。真的!因为那时我整个身心都在大喊着:我不想死。至于别人的生死,老实说,那时的我,真的没空去想。
“何况我已经明白过来,那个杀人犯口中的小乖乖,其实是这个少女,而不是我,因为明摆着,我都这把年纪了,要当人家的小乖乖,未免有些太过牵强。我想或许那杀人犯压根就没有看见我。他只是在追杀这个姑娘。
“杀人犯显然没有发现我和那少女最新躲藏的地方。他在我们周围徘徊,左顾右盼,警觉地喘着粗气。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他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一臂远的地方!
“他迟早会找到我们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地方不大,地形也不算太复杂。那少女蜷缩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夜深了,起风了,天气开始变得有些冷了。微风卷着细草,摇摆着离开地面,飞上天空。那柔软的草丝轻抚着我们的面庞。
“如果是在平时,恐怕我一定会立刻立刻吟诗一首,感叹造物主的伟大与美妙的自然风光。但是此刻,我只希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要因此而打一个喷嚏。不然……
“猛听‘阿嚏’一声,在这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响亮。我打了个哆嗦。
“我连忙低下头去,却见是那个少女,一脸惊恐的神色,她掩着鼻子。
“‘原来你在这里!’那凶手大叫一声,转身就向我这边扑来。当时情况紧急,我脑中混乱,心如电转。突然伸出手,就将那少女推了出去。
“我很偶然地想到,让一个猛兽放弃捕食我的最好方法,无外乎给他一个更新更好的猎物。我将力道把握得相当巧妙,从外面看上去,就好像那少女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自己跌出去了似的。那少女万没想到我竟然打算牺牲她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早惊得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她倒下去,我至今还记得她那双惊怒的黑眼睛。
“还没等她落到地上,那个凶手早已像三天没吃过饭的猛虎,他直扑上去。他抡起手中那个晶莹剔透的大石头,对准那少女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然后还有一下。我不知道他究竟打了她多少下,我只能拼命地掩住了耳朵,好从那种恐怖的声响中逃脱出来,那种钝器击打在□□上的声响。
“后来那男子终于打得累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他挥舞着手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圆石头,疯狂地大笑着说:‘很好!很好!这样,一切就都归我了!’他这样地笑着,嚷着,又狠狠地踢了地上的少女一脚,这才转身离开了。
“一直等他走得再也看不见,我这才捂着心口,像个老太婆似地慢慢地扶着背后的墙软倒了下来。我浑身是汗,但是仍在不停地打着冷战。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从粗哑的抽吸变成了响亮的哭泣,但是我的眼睛里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刚刚目睹了一场命案,一个男人杀了两位女性。其中较小的那一位,我的手上沾上了她的鲜血。我不知道,等到最后审判的时候,上帝会对我做出怎样的惩罚呢?”
“这不怪你,”我连忙说,“这不怪你,萨麦尔夫人,在那种生死关头,人难免都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我们应该怪罪的是那个凶手,要不是他……”
“如果你知道后来的故事,”萨麦尔夫人脸上带着凄惨的微笑,你便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的确确就是我的错。我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管哭泣和发抖。突然,我觉得自己的裙子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拽了一下。
“我吓得慌忙往后一跳,然而抬眼望去,眼前却连半个人都没有。我吓得大喊一声‘hallo?’然而没有人回答。只是又有一种力量,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裙子……
“难道是那个凶手又返回来了?或是,更可怕,那两个女人……
“我当时已经怕到了甚至快要失常。我大叫一声,胡乱将右腿飞踢了两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那东西呻吟一声,就不再说话。我哇哇大叫,撒腿就跑。究竟跑到了哪里这事情倒不重要,我只要远离那个摆满了尸体的地方就可以!”
萨麦尔夫人说到这里就将自己的的脸慢慢地掩进了手帕。亚妮拉丝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说:“你这脚踢的不好。我想,恐怕你是踢到了那个女孩子。很有可能……”
萨麦尔夫人瓮声瓮气地说:“是的,她当时还没有死。”
根据萨麦尔夫人的描述,第二天清晨,当她的同伴终于在茂密的中美洲森林中找到魂不附体的萨麦尔夫人时,她已经吓得只会说一个词:“大丽菊,大丽菊!”毫无疑问,昨晚的事情给了她太大的刺激。以至于她那受惊的大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镜像:那黑发白衣的少女手中所抱的那束染血的大丽菊。
萨麦尔夫人的朋友倒是个相当冷静的女子。她得出了跟亚妮拉丝一样的结论。那女孩很有可能并没有死。她拉扯萨麦尔夫人的裙子,是请求帮助的意思。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萨麦尔夫人的朋友才终于将她劝说得冷静下来。在朋友的建议下,她们一起返回去寻找那个不幸的女孩子。“毕竟,”那位好心的朋友说,“在这种炎热的中美洲森林,如果没有装备,又受着伤,一个落单的女孩子家必死无疑!”
但是,当他们终于摸索着回到了前夜萨麦尔夫人遇险的地方,却愕然发现……
“那里只有一具死尸。”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萨麦尔夫人那夜那张绝望的苍白的脸。她扯开嗓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只有一具死尸!只有一具!可是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了两具!”
亚妮拉丝精明地将她截断,“只有一具尸体?您是说,少了谁的?”
“少了那个少女的,黑发白衣的少女。”萨麦尔夫人惨白着一张脸,呻吟着说。
“少了那个女孩?”亚妮拉丝讶然道,“可是,根据您刚才的描述,我可不认为那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独自起身逃跑的能力啊!”
“的确没有,”萨麦尔夫人绝望地说,“不光是森林里的那些毒虫,就是破伤风都能要了她的命。我们过去的时候,只见那个棕发女子仍然倒在地上,腹部鼓鼓的,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又有几只鸟雀,在津津有味地啄食她的头皮。你知道在森林里动物们生存是很艰难的,所以他们不能浪费一丁点儿的能量……”
“我知道。”亚妮拉丝点了点头说。
“但是,当我回到昨晚上那个少女倒下的地方,却发觉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尸体。只有一束被血染红的大丽菊,凌乱地丢了满地。在大丽菊的旁边,赫然一行血写的大字:‘见死不救者,必入地狱!’”
萨麦尔夫人说到这里便再一次将脸掩进手帕,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我和亚妮拉丝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我们都认为萨麦尔夫人的确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遭受惩罚。虽然她牺牲少女保全自己的做法不一定对,但是,在那么大的压力下,我不相信一个普通人还能做出什么聪明的两全其美的选择。
如果萨麦尔夫人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这事情倒还可以两说。但是,萨麦尔夫人其实是个还没有亚妮拉丝高的瘦小不堪的女人,任何一个强壮的男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置之于死地。我们不能要求一个人进行远超越他能力的见义勇为。就像我从不支持当局号召青少年与邪恶作斗争。
毕竟,如果青少年们都兴高采烈地跑去与邪恶做斗争了,警署里训练有素的警官们闲着作甚?事业心极强的警官雷斯垂德,可不喜欢他那伟大的工作竟然会被一群毫无经验的小鬼头们抢去。就连在我们这个相当不正规的侦探事务所里,遇上该单挑该格斗的场景,无论对手是怎样的强大,我都会毅然决然地大喊一声“亚妮先走!”。顶得住顶不住我都不能先于她逃生。
因为,好歹,格斗,这并不是女人的责任。亚妮拉丝只要认认真真地把账做好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