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弦》李歆

10、汉王祁镇

　　剑走轻盈，寒芒点点，招招夺人心魄。
　　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般使完，白婼澄满头大汗的吐气归元，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会心的笑容。
　　“怎样？”她喜滋滋的回头。
　　“灵动有余，威猛不足！”不冷不热的声音毫不客气的一针见血。
　　白婼澄的满腔热情顿时被浇熄，忿忿的道：“喂——这可是我花了半年的心血才……”
　　“换汤不换药！”白迦绫躲在树荫底下，背靠着树干，一本琴谱遮挡在她脸上。“骨子里仍是脱不了你原来的武功路数。”
　　“白——迦——绫！”白婼澄咬牙切齿。
　　“我说的是实话。”她的声音困顿的，带着午后的倦懒之意，熟悉她如白婼澄之流，自然明白那是她入睡前犯困的征兆。
　　白婼澄就是恼她的大实话，于是愤怒的擎着长剑朝树下走来：“你起来！”她拿脚尖踢她。
　　白迦绫蜷缩了下身体，喃喃的说：“等会吧。”
　　“你起来！”白婼澄才不管她犯不犯困呢，“你明知我为什么那么拼命练武，怎么还能这般老神在在的？”见小妹子仍是蒙头大睡，毫不理会的样子，不由气道，“你知不知道汉王李祁镇无论从威望还是军功而言，都比姐夫强出一倍。”
　　书本下的白迦绫突然噗哧一笑：“你终于肯认他作姐夫了么？”
　　白婼澄愣住，一时粉脸红了起来，嘴上却仍是倔强的说道：“能不认么？大姐和他连儿子都有了……”语气一转，正色道，“迦绫，你在雍州时可曾听闻李祁镇的动静？”
　　“嗯？”
　　“我收到一点线索，好像……李祁镇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封地，可是他抵达燕京的时间却和你们差不多。有谍报称，曾在雍州见到与李祁镇相似之人出没……”
　　“啪！”白迦绫猛地坐直了身子，覆在脸上的琴谱掉落，露出一张错愕惊异的脸孔。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蝉鸣倏然悠长响起，屏息许久后，她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脸色回复正常：“不！没什么！”

　　大昊景泰四年七月廿一，皇太后寿诞之喜，大赦。
　　李祁钰的病情时好时坏，孙太后寿辰当日正午，他还精神尚可的坐着看了一出《满床笏》，可没等酒筵散去，他便直嚷着头痛回乾清宫去了。
　　等皇帝一走，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冷清下来。虽然孙太后仍端坐在椅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但隔了约莫七八丈开外的另一处亭台内，却又有着别样的风景。
　　李孜浚寂静无声的端起茶盏，用茶盖子轻轻撇去漂浮水面的茶叶，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却没见他当真对着那茶盏喝上一口。
　　而坐在不远处，这次陪他一块进宫的毓家大少爷毓洌，作为今科的头甲状元，正被一群善于阿谀奉承的官场老手纠缠期间，无暇再顾及其他。
　　隔开这一群呱噪的小人，汉王李祁镇的身影若隐若现的跳入他眼帘。这期间亦不时有官吏想趁机凑过去巴结，可没等走近，便都被汉王的两名手下给挡了回来。打从戏台子上的锣鼓声敲响起，李祁镇就没再挪过身子，仅从侧影看，他好像当真被戏文所迷，看得十分忘我。
　　大昊开国迄今三百余年，皇家子嗣一向人丁单薄，太宗皇帝甚至只得世祖一条血脉。传到圣祖时，除了皇贵妃膝下有李祁钊、李祁钰两亲兄弟外，后宫中只一名吴婕妤尚诞下一子，此人便是汉王李祁镇，圣祖帝幼子。
　　李祁镇因生母的身份不高，是以虽同是皇子，但和两位皇兄相比，却又是差之千里。再加上李祁镇自小沉默寡言，圣祖帝每每召见，皆不喜他的言行，久而久之皇三子在后宫中便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到得成年后，也算当时尚在帝位的李祁钊顾念兄弟情谊，不仅将这位影子皇弟封为汉王，划了汉中这样一块优渥的地盘给他不说，还时常减免汉中赋税，让李祁镇在汉中无忧无虑的过了两年多。之后，因当时的成王李祁钰主动放弃兵权，上交番地，李祁镇也曾积极响应，连番上折，请求撤番，却被李祁钊一一驳回。
　　再之后……
　　李孜浚微微眯起了眼睛。再之后便是京都保卫战，李祁镇阵前负伤，最后却仍是辅佐孟晟守住了燕京。
　　他所了解的汉王都是片断的，仅靠这些只言片语的零星情报根本无法详尽的了解这位小皇叔。
　　李祁镇的年纪虽然比他大不了多少，可有一点却是肯定比他强，那就是历练。李祁镇在经过四年前的保卫战后，声名大噪，再不是以前那个在世人心中若有如无的影子皇弟。
　　门廊处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放眼望去，却是一年轻内臣手摇拂尘，步履轻盈的走了过来。那人肤色白净，相貌甚是俊秀，他的出现立即引得亭内巴结毓洌的众人纷纷转移目标。
　　李孜浚睇了眼那名年轻内臣身上扎眼的朱色宦官丝袍，左手缓缓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啜了口。茶水早已冷却，上好的龙井这会儿品起来反带了一丝苦涩。
　　朱衣宦官站在门口，星目流转，目光在掠过李孜浚时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道弧线，不卑不亢的冲他微微一笑。李孜浚尚未有所回应，他已疾步走向李祁镇。
　　“奴婢给殿下请安！奴婢传万岁爷口谕，宣汉王殿下至乾清宫觐见！”
　　李祁镇慢腾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亭内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戏台上仍是咿咿呀呀的传来阵阵胡琴乐响。
　　“有劳公公。”李祁镇的声音沙沙的，令人有种似真还假的不真实感。
　　李孜浚冷眼看着朱衣宦官领着李祁镇走出亭榭，“咯”地声将手中的茶盏搁回案几上。一旁的毓洌会意的俯身靠近，低声道：“他就是方在水。”
　　方在水，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
　　方才打量那一袭鲜红的朱色官服，李孜浚心里便已猜出一二，这时听毓洌说明，他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这戏……真是看够了。”他突然站起身来，目光冰冷的扫视四周。那些人明明看到他的存在，却偏偏如避蛇蝎般的躲着他。和汉王的大受欢迎比起来，大家大概更乐意看到他消失。
　　“殿下！”
　　“毓洌，本王先回去了。你留在这里，待会儿太后若是问起本王，你应付一下。”
　　毓洌迟疑了下：“可是雍王妃她……”
　　李孜浚侧过脸，向远处太后所在的方向望去，但见轻纱飘渺，宫闱之后隐隐绰绰的皆是一片窈窕身姿。他收回目光，淡淡的说：“太后素来待她亲厚，她留在宫里有利无害。”
　　毓洌心领神会的点头，然后目送李孜浚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