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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梨花千树一夜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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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钰心中沉重,坐了片刻,见小苑睡熟便轻轻抱了她出了客栈,上马向家的方向行去。
天已黑了。路上行人全无,只剩漫天飞雪。
南宫钰出了城门,小苑忽又醒了,似做了噩梦,满脸惊慌看着他道:“你不是爹爹!我爹呢?!”
南宫钰忙道:“你爹去找你娘了,叔叔带你先走。”
小苑泣道:“不,我要爹娘!”
南宫钰叹道:“等到了我家,你爹娘就会来接你回去……”
小苑挂着泪笑了。
南宫钰心中叹口气,刚想加快速度,忽见前面路上黑影一闪,忙勒马喝道:“什么人?!”
那人停在路中央,转身面对他,脸上仍是“车夫”妆容,冷冷道:“把孩子放下,你可以走。”
南宫钰心中一寒,沉声道:“你就是那人?你若寻仇也该光明正大,何须这样鬼鬼祟祟!”
那人冷笑不已:“光明正大?早已灭绝了。我只要她的命!”
南宫钰紧紧抱住小苑:“这只是个小孩子,与你有何冤仇?!”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漠然道:“你再不走我只得多杀一人了。”
南宫钰冷笑,轻掠下马,将小苑放下,拔剑道:“你若要杀她,先得过我这关!”
那人忽狠狠冲来,挥刀直落南宫钰面门,真似与他也有极大仇恨一般。南宫钰不敢怠慢,挺剑应招,那人刀法虽不十分精妙,却气势凌厉,夹杂着一股怨愤,如排山倒海般压下。南宫钰剑影翻飞,搅乱雪花,舞成一片。
两人正在剧斗,小苑却惊慌失措,又跑不动,一个人坐在路边哭泣,哭得久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喊着“爹娘”便往回走。
南宫钰正背对着她,无暇回头。那人却一跃而起,扑向小苑,左手一扬,打出一枚暗器。南宫钰急叫一声“小苑”便飞身去挑那暗器。谁知暗器甫一触剑,竟轰然爆裂,射出无数细针,如漫天雨丝被风卷乱。南宫钰闪躲不及,手上被刺中几针,顿觉发麻,知是毒针,不及多想,只匆忙抱了小苑,跳上马疾驰而去。
那人在后面疾追:“把她扔下,给你解药!否则你没救了!”
南宫钰紧咬牙关,不出一声,手已发青。
小苑吓得说不出话来。南宫钰只能以左手抱住她,右手无力地执着缰绳。寒雪刮过脸庞,仿佛刀割。
却又渐渐地麻木。
毒性居然上侵地如此快速。前面却仍漆黑迷茫。
南宫钰眼前忽又幻化出五彩缤纷,恍若春日游园,杏雨含羞。耳边隐约有轻吟低唱,盈盈笑语。
忽而觉得有人在摇动他左臂,强集中精神,低头见是小苑抬头含泪:“叔叔你手上有针,痛吗?”
南宫钰勉强笑道:“不要紧,我们快到了。”
小苑道:“爹娘知道你家在哪里吗?他们会不会找不到我了?”
南宫钰忍住晕眩:“知道的……你爹,你爷爷都来过我家,你不要怕。”
小苑靠在他怀中,却觉他在颤抖,抬头想问,南宫钰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跌下马去,连带小苑一起摔倒在雪中。小苑不由又猛吐了一口血。南宫钰忍痛爬起,将她抱在怀中。
那人勒马停在他面前,跳下来一脚将他踢倒,拉起小苑,恨道:“就为你!又送一条人命!”
小苑挣扎不已,却反被他卡住咽喉。“闭嘴!杜家的贱种都该死!”
南宫钰撑起身子,喘道:“你纵有天大仇恨,也不能杀个小孩,叫江湖中人耻笑。”
那人忽仰天狂笑:“耻笑?!我会怕耻笑?江湖中早没了公道,还管别人说什么?!”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南宫钰望着他,不寒而栗。
那人并不做声,只望向迷朦的远处。
乱纷纷一片雪幕中,隐隐有马车驶来。
渐渐近了,原来是龙少廷。
小苑急呼“爹爹”,龙少廷大惊失色,飞身掠来,想去救她,又见南宫钰倒在雪地中,不由向那人怒道:“你怎连南宫少爷也伤?!这和他没有关系!”
那人哼道:“都只怪你娶了杜家人,不然不会有事!我本想不用自己动手,没想到又来了个管闲事的,就别怪我除了他!”
龙少廷嘶声道:“杜家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放了南宫钰与我女儿,我让你报仇!”
那人咬牙切齿:“杜家欠我两条人命,我没用,不能到云南去,只能杀了这母女俩充数!算她们倒霉!”说罢,反手一刀,直扎进小苑心口。
龙少廷呆立雪中,忽如被雷击中,惨叫一声,扑向那人,反被他一掌打中前胸,喷出一口鲜血,却紧抱住小苑不松手。
那人索性放了手,将他狠狠踹倒。龙少廷嘴角流着血,见小苑已闭上双眼,只觉天塌地陷,眼前一片旋转混乱,竟似自己也死了一般。
南宫钰心中剧痛,却已没有力气,连手也抬不起来,朦朦胧胧中却见皑皑白雪中有一袭紫影飘浮而来,如幻似梦。
但听有女子柔声道:“你倒真赶到这儿了,我还担心时间不够,如今你终于完成心愿了。”
那人跪下叩首:“是,小人承蒙夫人照顾,偷生至今,终于杀了杜家二人,总算还了大哥一家三口性命。”
女子笑了笑:“如今象你这样执着的人快没有了。”
那人悲声道:“多谢夫人成全我心愿,我本该在一年前就死了的,现在绝不连累夫人。”说罢,拾起雪中短刀,狠狠划烂面容,自刎而亡。
南宫钰双眼被雪覆住,只觉万分诡异,却无法看请女子容貌。
女子缓缓走到呆了的龙少廷身旁,将手中的伞移到他上方,他却仍一动不动。
女子看了他一会儿,道:“龙少爷,好久不见。”
龙少廷只抱着小苑,状如痴呆。
女子忽地仍了白伞,一把抓住他肩,狠狠摇道:“你呆了?!看看我是谁?!你不敢看我了吗?龙少廷,龙少廷,你已经把我忘了吗?你自己做错了事却逍遥自在,还对我甜言蜜语,你骗我!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了,你又是一个人了,只要我一发话,明天神州镖局就会一败涂地,你相不相信?我要你还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惨,什么也没有!”
女子声嘶力竭哭喊着,倒在龙少廷身上,忽一下子夺过小苑,叫喊起来:“你女儿死啦!别傻了,抱也没用,你没有女儿了!”
龙少廷忽然用力推倒她,抢回小苑,颤抖道:“小苑,小苑,我是爹爹,不要怕。”
女子自雪中爬起,狂笑出泪,挥动紫色长袖,手指直戳到他面前:“你也有今天?当日你怎么那样神气啊?我痴痴等你,你却带人来杀我!你说,你说让我饶了你呀!快说啊!”
龙少廷却抱着小苑跌跌撞撞走着,不辨东南西北,喃喃自语。
女子追上去,踩乱一地碎玉,紫裙飘飘,如梦中彩云。
龙少廷却不理会,只挣开她往前盲目地走。
女子气急,不留神被倒在雪中的南宫钰绊倒,不由恼了,一脚踢去,骂道:“你这该死的家伙!”
龙少廷忽而一震,冲上来慌道:“不要,他是我朋友,不要杀他!”
女子冷哼一声,用力将南宫钰已麻木的身子翻过来,冷笑道:“朋友?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当你的朋友!”
南宫钰一脸冰雪,奄奄一息中竭力睁开眼,只见一紫衣宫妆女子俯身看来,心中一荡。
女子拂去他脸上残雪,身子一下子僵住。
南宫钰喘了口气,低声道:“紫竹?”
紫竹全身剧颤,一下子瘫坐雪中。
南宫钰挣扎道:“实在太巧……我……早该猜是你。”
紫竹忽然爬起,疯了一般跌撞到已被雪盖了一层的梁威尸首前,撕开他衣襟寻解药,好容易翻到,竟洒了一地,再颤抖着连冰雪一把抓起,奔到南宫钰身边,流着泪,硬塞到他口中。
泪打在南宫钰惨白的脸上。
南宫钰哑声道:“太晚了……紫竹,太晚了。”
紫竹手已通红,捧住脸,泣喊道:“不!那是解药!是我给他找的毒谱!我怎解不了毒?!”
南宫钰已看不清她,只觉一天大雪尽向身上压来,好重。
他努力道:“你……是不是嫁进护花宫了?原来赫赫有名的……崔夫人,就是你。”
紫竹泪已成冰,脸上生疼,兀自自语道:“我不知会弄成这样的,怎会是你?!怎么可能?我只想向龙少廷出气的!”
南宫钰咳着,苦涩道:“你也该向我出气的……”
紫竹这才一省,忆起他那懦弱眼神,深夜,长街,冷冷一道小门,隔了一世,再不信爱情……
心中大恸,原该恨他的!
原该。
南宫钰似是笑了笑,再无声息。
紫竹枯坐,落了一身雪。
惨白。
犹记一树杏花春日游。
……南宫世家曲廊小榭。款款情思。
……自古以柳相留,不知我能否留得住紫竹姑娘?他曾在阳光下腼腆地道着。
纯洁如无瑕碧玉般的岁月。淡淡互望。
……
终于挣扎着抱起南宫钰,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荒凉原野,一刀一刀挖着已硬如钢铁的土。
立下木牌,为的是让南宫世家早早迎他回去,他不适合独处在这样荒凉的境地,他属于他的温文繁华。
寂然回首,却见龙少廷怔怔站在马车边,走上前,车中躺的是一个清秀少妇。
龙少廷将小苑轻轻放在少妇身边,笑了笑,道:“小苑,娘不是在这儿吗?快睡吧,爹在边上陪你。”
紫竹心如刀绞,碎得无以弥补了,忽用力抱住他,泣道:“少爷,你看看我,我是紫竹啊!少爷!”
龙少廷木然回头看着她,痴痴道:“别说话,会吵到她们的。”
紫竹哭喊道:“你心中不是只有我的吗?为什么又对她们那么好!南宫钰娶妻生子了,你也是!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她用力打着龙少廷,他却毫无反应,紫竹终无力地停了手,摇摇晃晃后退着,含泪爆发出一声尖叫,于大雪迷扬中飞奔而去。
龙少廷望着她渐隐入雪中的背影,忽在记忆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画痕,杏花含苞,少女青涩,有一双纯净如水明眸,总低头微笑。
他倚着马车在冰天雪地静静坐下,直至全身为大雪覆盖,再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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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江湖震动。
南宫世家哭迎回南宫钰尸首,其妻袁氏病发身亡,只留下孤儿小清。
神州镖局土崩瓦解。
云南杜家堡老夫人又丧长女,支持不住,含恨而终。
紫竹还强支持着去参加了凤家婚宴,人前风姿绰约,八面玲珑,一回宫便栽倒在地。
昏迷一天一夜,恍恍醒来,三更月寒,崔可莹伏在床头睡着了。她才一翻身,他便醒了,只紧紧握了她手,半晌才道:“以后再不准你一个人出去了。”
紫竹一下子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