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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矛盾 ...


  •   一直走回泗水街,琅莹都一言不发,她一直挺直的脖子酥麻酸痛,可她心中烧着的一团火使她弯不下头,琅莹心里清楚,那是骄傲。春娘和秋官一路紧跟着着快步向前的琅莹,时不时觑一眼琅莹的脸色。三月的阳光不烈,但已经暖和起来,加上持续的快步前行,他们都已是满头大汗,但没有人去擦,他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快点回家。

      正值晌午,临水街的食肆里人头攒动,只有苏记关着铺门,显得格格不入,而往常这个时候,苏记的门口本最是热闹,琅莹觉得自己真傻。站在几步之外,就能看见“东主有事,暂休一日”的红纸牢牢地黏在门上。那是出门前,琅莹让秋官写的告示,此时却像一颗扇在苏记脸上的红掌印,格外醒目,刺得琅莹眼疼。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一把撕下红纸,团成一团攥在手里,也不去开前门,转到铺子后面从后院进门。

      华灯初上,苏记的大门一天都没开过,灶头也没有往常的火热,苏记的后院里十分冷清。因为琅莹正午时把自己关在房里,就再没有出来过了,秋官和春娘也不敢大声说话。

      春娘端着晚饭在琅莹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小声地与秋官商量:“秋官,你帮我把晚饭送去给小姐吧。”

      “不去。”秋官一口回绝:“她正在气头上,姐你不能送羊入虎口。”

      “喂!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小姐从回来起就把自己关房里了,中午和晚饭都没有吃呢。”春娘愁得眉头紧皱。

      秋官拍拍姐姐的肩膀,笑着道:“反正我不去,苏琅莹发起脾气来我可抵不住,姐你等会要是送进去,记得自己小心些啊,注意剪刀花瓶什么的。”

      “可饭总要吃的吧……不如我们猜拳吧?”反正秋官最不会猜拳,十猜九输。

      “不要,猜拳是女孩子的把戏,不是君子所为。”

      “臭小子,怎样都不行,你想怎样啊?”春娘气的作势要去踢秋官。秋官却毫不闪避,表情变得严肃,声音缓慢:“姐,你还是让她静一静吧。”说完转身就走了。见弟弟走了,春娘叹了口气,无奈离开了。

      房内的琅莹静待片刻,听得门外没有什么声响,知道春娘姐弟已经走了,心中吁了口气,她还真怕春娘坚持要进来。这时候的春娘狼狈不堪,两只眼睛哭的红肿,早晨出门细化的妆,早已花得一塌糊涂,发髻也散了,细碎的头发散了一脸。

      被姐弟俩一打岔,琅莹汹涌的眼泪一下子关住了闸,微微抽泣,心情平复了下来,夜深人静,十分适合胡思乱想。琅莹抽一张手帕,暗道:分明是江夫人不义在先,我便是出言不逊也没有错。江夫人虽是请她过去相商亲事,但由始至终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未坐下,就先预备了下马威。

      抹了抹眼泪,又道:虽说如此,江夫人毕竟是长辈,便是出言刻薄我也该忍着。心中惴惴不安,江奉先最重忠孝礼义,往常相处,他最不齿不恪敬孝道之人。她今日顶撞,定是犯了不孝的大忌了。

      醒了醒鼻子,转念:江夫人显是有备而来,泗水街地价上涨,城中宅子出售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连余钱可做奉先上京的盘缠都预留出了,可见早已将苏记里里外外都盘算一清,算盘珠子拨的清脆响亮,打得又精又细。

      思未毕,又叹了口气:便是江夫人有甚不对,可与奉先又有何干,今日奉先并不在场,只怕未知老夫人这般待我,若是在场,定不会置我这般境地,再者,江老夫人不过剩下十几二十年,自己和奉先却有一辈子要过。

      这一思二想,琅莹心中怒气动摇,又想起了江奉先平日里的温柔有礼,心中天平大大倾斜,悔不该当初,有再大的委屈也不该出言无礼,忍一时之气,奉先知她受了委屈,必定感激与她,他日共处也会更尊重她。心下暗暗打定主意,苏记是自己心头之重,奉先是自己未来之夫,两者皆不可轻易抛弃,当守望互助,等明日奉先来劝时,定要好好地就给他个台阶下,与他细细商量。两人再同去找江夫人求老夫人能理解琅莹之心。

      谁知,第二日,琅莹翘首盼望了一天,也不见江奉先的身影。琅莹一整天都在店里转来转去,心神不宁,一会儿觉得是自己前日的确太过冲动,后悔责怪;一会儿觉得江家有错在先也不来致歉,气愤难当;一会儿又觉得定是江奉先并不看中她,心灰意冷。整个人像梅雨天里的淮水河,风吹雨打,起伏不定。

      等到第三日日近傍晚时分,琅莹才看到江奉先站在离苏记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时脸红又有些气愤,恼他前晚不来,昨日不到,到今日快到傍晚了才来。江奉先站了刚一会儿,正瞧见琅莹看见了,对她点了点头,对她招招手。琅莹踟蹰了一下,便解下围裙,向他走去。

      凡世事促成,都逃不过时机二字,皆因为人是最善变之灵,每一分钟都会有不同的想法,例如琅莹,若是江奉先前晚来找她,她定会什么也不顾,先扑上去道歉事事都愿以他为先了;若是昨日来的,她便会打算好好拿乔一番,让奉先哄上一哄方才软和;可江奉先今日才来,琅莹心中万千激动早已冷下来了,还有些赌气。就好比是菜市口斩首的犯人,闭着眼等铡刀落下了,等了三天还没落下,心悬了三天,就麻木了,随便了,巴望着还是早点落下来吧。

      依旧是江奉先在前,琅莹在后。奉先显是心中仍有气,快步向前;琅莹却是心冷漠然,不愿追赶。两人之间总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又来到前几日见面的淮水畔。琅莹见江奉先一脸冷然,认定他是来为了母亲兴师问罪的,细细回想当日的情形,觉得自己才该是理直气壮的那个,江奉先又是隔了这么多日子才来,心中更是气愤。一路走来,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如何反驳江奉先的质问,打定主意便是婚事作罢也不能失了气势。又想待会儿要是吵起来应该说些什么台词,破口大骂有损形象,还是温柔理智一些吧,才不失了长久以来奉先面前的形象。琅莹还在思索怎样说话才显得温柔大方,奉先已然站定,“我与我娘已经定好了,下月初八下聘,媒人的定钱我昨日已经去定下了。”

      琅莹愕然,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瞪大了眼前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只见江奉先一脸严肃,一本正经说着下月下聘的安排,她觉得像是在做梦,前日江府的争吵,昨日的伤心,都好像只是一场梦。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江奉先太正常了,好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她离开后,江夫人并没有对他说起江府的针锋相对?

      “奉先,前日我去了你家。”琅莹试探地打断了江奉先的侃侃而谈。

      江奉先皱了皱眉头,不喜自己正在安排的时候被打断,“我知道,娘和我说过了。”接着又说起初八当日的细节和要求琅莹准备的东西。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奉先,你娘没说么?我与你娘吵了一架。”虽然不像泗水街上常见的妇人对骂,但当日的情景,琅莹觉得已经严重到江夫人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她了。

      琅莹看到江奉先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我知道,所以我给了你时间让你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意思。琅莹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她需要冷静一下,好在今日和他谈尽早嫁给他的婚事?

      “你觉得我应该冷静些什么?”

      “我以为你昨日已经想明白了。”奉先也没了再谈婚事的兴致,语气森然,“百善孝为先,我娘是长辈,你恭敬守礼不是应该么?我昨日已与我娘谈过了,她念在你年纪尚轻,父母皆早亡,亲族不在,缺少管教也是正常,便不予计较。她如今虽已被你气得卧病在床,却仍让我来与你商议婚事,你出言顶撞已是不该,现在还不知错,琅莹,我以为你是知书达理之人。”

      琅莹脑子里“嗡——”地一响,看着江奉先的嘴一张一合,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但组合起来,又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奉先,你可知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你娘要我盘了苏记,我才不平的。你知道的,苏记……苏记是我的命,若不是……错不在我的,奉先,你明白我的。”琅莹觉得一时间有太多话要辩驳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说起来语无伦次的。

      “我娘说的不对么?”江奉先打断她颠三倒四的呓语,“一个妇道人家不思在家好好相夫教子,成日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那个什么苏记,也左右不过是个小食铺子,尽早关了有甚不好。君子远庖厨,将来我金榜题名,同僚若问起来,也省得我不好脸面开口。”

      江奉先话里的不屑溢于言表,琅莹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笑话,难道都是笑话。自己嘴里称赞的知她爱她,重她所重的谦谦公子原来是个笑话。他眼中一心守护苏记的琅莹也是个汲汲营营的笑话。

      “奉先,原来我和我的苏记是你的不好脸面开口。”她觉得鼻子又酸又涨。

      “琅莹,我说的是苏记。”江奉先看见苏琅莹扬起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又倔强地不肯流出来,惹得他满心怜爱,不免放缓了语气。

      “不,是一样的。”错了,都错了。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就是在苏记,她为他打的一份豆花不小心洒在了他的长衫上;他最喜欢来苏记吃一碗豆浆配一碟玉山馒头;他常常来苏记找她,在门口等她忙完。她以为他和她一样视苏记为珍宝,她以为她找到了珍宝。琅莹觉得心里的疼要溢出来了,脑子里晕眩降下来了,又要从鼻子里窜上去。

      “琅莹,别这么胡搅蛮缠。”江奉先觉得她是不可理喻,他明明说的只是苏记。

      “什么胡搅蛮缠,你是和你娘一样,想着我早点把苏记卖了,好给你们江家换所大房子住,再送你上京吧。”琅莹突然记起了江夫人挑选的那座宅子,打得那番算盘。

      江奉先脸上一红,不自觉粗着嗓子“胡说什么,什么宅子,我江家自是有房有业。我娘说的对,你真是不识好歹。”

      “是,你江家高门大户,我不识好歹,高攀不上。”琅莹也气红了脸。

      “不识好歹,你可想清楚了,想嫁我江奉先的好女人家不只你一个。”江奉先不耐烦了,明明只是小户人家,又是个没有娘家的,哪里来这么多脾气。

      琅莹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眼里的泪花又要浮上来,恶狠狠地道:“江公子好走,琅莹不送。”

      江奉先气的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看一眼江边。江风一吹,很快就将琅莹脸上的泪痕吹干,痒,又有些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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