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歌如梦》轩辕瑾

2、倾歌

　　万梅山庄落日后不见客，这是铁打的规矩，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改。陆小凤赶到时太阳正落山，夕阳的余光将庭院中的水塘照的流光溢彩。淡淡的梅香散在空气，花瓣下隐藏的杀气在蔓延，陆小凤皱皱眉头，西门吹雪又在练剑……

　　下人将陆小凤引到小院，西门吹雪正携剑进来。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那把古剑斜在腰间，整个人像冰雕成的塑像，很美也很危险。陆小凤呆立一瞬而后笑道：“好久不见……”的确是好久不见，他真的不想再见西门吹雪，至少近期不想。

　　三杯两盏淡酒，不敌晚来风急。万梅山庄备着陆小凤最爱的竹叶青。陆小凤慵懒的躺在躺椅
　　，施展他的吸酒绝学。西门吹雪盯着他，突然开口道：

　　“你这手卖不卖？”

　　陆小凤舔舔嘴唇上的酒液：“你以前想买我的手指，这回又想买我的武功绝学？”

　　西门吹雪道：“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陆小凤道：“你说我从哪里来？总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吧？”

　　西门吹雪道：“他们都说江湖上最神秘的是西方魔教，我看是你。”

　　陆小凤枕着手臂道：“江湖上有很多神秘的人，有些人是不想被人知道来历，有些人却是根本没什么来历，反而让人觉得他们神秘。”

　　西门吹雪道：“你你是哪种？”

　　陆小凤挑眉道：“反正跟你不是一种。”

　　陆小凤已经有些醉意，但他不是那种轻易能喝醉的人。他一旦有了醉意，眼睛就会闪着异常明亮的光，会拉着身旁的人说东说西。

　　他说：“有时候我去最北的罗刹国，那里的人头发是红色的，身材高壮的不像话。姑娘们的腿很长……他们都喜欢喝酒，喝醉了就跳舞，很好看……有时候我会去海外仙山踏雪，几乎每一年都去，那里有一座城，站在城墙外的树上，可以看到雪地上轻舞的精灵，那时候天地都好像沉寂下来，美得不像话……”

　　西门吹雪静静地听着，他很喜欢听陆小凤说话，每当这个时候陆小凤嘴里的语言会变得异常优美，每一个故事都引人入胜。许久后他才道：“你醉了？”

　　陆小凤道：“没有。”他的眼睛很亮，“我要跟你打个赌。”

　　“打什么赌？”

　　陆小凤晃着脑袋：“就赌落在这酒桌上的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

　　西门吹雪一敛眉：“单数。”在陆小凤说话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晓答案。

　　陆小凤懒懒一笑：“西门吹雪，你还想要我的手指，其实是我想要你的眼睛。”他慢慢抬起酒杯，下面倒扣着一瓣粉色的花瓣。

　　西门吹雪淡淡一笑：“你什么时候开始耍这样的把戏了？”

　　陆小凤道：“你输了，我要说我的赌注了。”

　　他放下酒杯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知道，叶孤城葬在了哪里。”

　　话刚一出口，气氛立刻发生了变化。西门吹雪的周身突然环绕起一阵淡淡的杀意，不是对陆小凤，而是对这句话。

　　陆小凤似不为之所动，只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

　　“你走吧！”西门吹雪放下酒杯，声音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了。他知道自己被陆小凤算计了，被自己的朋友算计，虽然没有恶意，还是觉得心头火起。

　　陆小凤知道西门吹雪生气了，还是问道：“这件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必须告诉我叶孤城的……”

　　“我说了，你走！”西门吹雪的眼神愈加凌厉，握剑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陆小凤的瞳孔猛然缩小，只是提到了叶孤城的名字，西门吹雪就动了杀意……

　　“西门……”

　　西门吹雪猛一回头，人已经飞出屋子。庭院里满是梅树，此刻在庭院的亭子上站着一个人，泼墨般的长发，惊艳绝伦的脸庞。西门吹雪并不认识他，但他的轻功很厉害，距离五丈才察觉到，简直可以说出神入化。他的眼睛……西门吹雪皱起眉头，看着自己，无喜无怒，只有悲凉。

　　“万梅山庄日落后不见客。”西门吹雪冷声道，这已经是对他的警告了。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很平静。

　　“既然知道，为何擅闯万梅山庄？”

　　少年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陆小凤。

　　西门吹雪道：“他是来找你的？”陆小凤抿抿嘴，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倾歌……”

　　少年沉默不语，眼神略过一脸冷色的西门吹雪和满面迟疑的陆小凤，突然涌起一股惨烈的绝望：“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倾歌，不要再说了……”陆小凤一跃上前站在少年对面，苦色已经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少年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猩红顺着嘴角染红了洁白的衣襟。下方的西门吹雪被眼前莫名其妙的一幕惊住了，眼看着陆小凤接住少年倒下的身子，眼神喜怒不定。

　　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俊秀有力，指甲剪得一丝不苟，搭上霜雪般的皓腕。淡青色的血管在
　　腹下微微跳动，轻柔的仿佛一阵微风。不久后手指撤去，将手腕放进被子里盖好。

　　不多时，又是那双手掀开被子，从枕边摊开金针，慢慢褪去雪白的中衣，露出晶莹的锁骨和白皙的前胸。细长的手指准确的找准每个穴位，金针刺下。

　　一旁的铜盆响起水声，一条帕子搭在少年的额头。乌黑的发搭在脖子上虽然凌乱却不失美感，细长的睫毛轻颤，似是睡的及其不安稳。待到所有金针撤下，盖好被子。西门吹雪收起金针，眼中看不出一丝表情。

　　“怎么样？”陆小凤紧张的问道。

　　“经络阻滞，气血倒流，乃是连日忧思而至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西门吹雪擦着手瞥了少年一眼，他躺在那里的样子静的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两人步入中庭，西门吹雪道：“他是你惹得麻烦？”

　　陆小凤苦笑道：“我永远不会惹麻烦，通常都是麻烦找上我……”

　　西门吹雪淡笑一声，陆小凤知道，他在等自己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算计他，这个少年又是谁。陆小凤看着中亭外的月色，第一次有些张口不能言的感觉。

　　“你去过白云城吗？”

　　“从未去过。”

　　“叶孤城是剑仙，你是剑神。你们两个从未见过面，可是你们却是世上最好的知己。”陆小凤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每年，都是海外仙山踏雪？”

　　西门吹雪沉默一会道：“是白云城？”

　　“是，自我二十四岁那年，就每年都去那里。”陆小凤陷入回忆。

　　“我记得第一次去，是第一场初雪。白云城建在海上的小岛。我爬到最高的一棵树上，带着酒和牛肉，这个时候就看见了叶孤城。”

　　西门吹雪道：“那是你第一次见到叶孤城？”

　　“是，那是的叶孤城，剑法就已经出神入化。那一瞬间我似乎都以为他发现我了，可是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他……”陆小凤顿了顿，“一出手就是一道白光，逼着叶孤城的脖子。你知道叶孤城，是什么反应吗？”西门吹雪看着他。

　　“叶孤城，笑了。笑的很开心，我从未见过一个孤寂的剑客会有那样的笑容，就好像我从未在你脸上看过那种开怀大笑。”陆小凤低下头苦笑。

　　“是他？”许久后西门吹雪问道。没有人回答，但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叶孤城教他舞剑和白练，在雪地里的少年，仿佛精灵般玲珑剔透，一颦一笑都映的日月失色。于是陆小凤每年都来，看少年慢慢长大，武功渐渐精湛，直到那一天，叶孤城离开白云城，少年在城墙站了许久，直到船在海面消失了踪迹。

　　“你明白了吗，他是叶孤城此生最爱的珍宝，甚至比他的剑还要珍贵。”

　　“可他的剑那时便已几乎没有瑕疵。”

　　“是，人们都说，你有你和叶孤城这份孤寂和清冷才练得出这样绝世的剑法。叶孤城并不是心无旁骛，他心里还装着一个人，甚至……还有南王的造反大计。”

　　西门吹雪不说话了，因为陆小凤想说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紫禁一战，若不是最后一刻叶孤城一剑的软弱，倒下的就是他。叶孤城是想死，并不是不如他……

　　“西门，叶孤城，到底葬在哪里？”

　　倾歌醒来的时候业已黄昏，晚霞顺着窗楞照射进来，将洁白的床帐染成金色。枕下是柔软的感觉，泛着淡淡的梅香。身上很温暖，温暖的就像记忆中那个怀抱。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身旁有人。

　　“你醒了。”很冷清的声音，冷得像冰。

　　倾歌坐起身，一头墨似的的长发披在身后。脸色虽然苍白，呼吸却通畅了不少。他转过头，那张雪一般冷寂的脸便出现在眼前。英挺的眉，明朗的轮廓。细眼薄唇，眉宇间尽是压抑的气势，白衣胜雪，身挎古剑，真的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即使再怎么像，也不会是叶孤城，叶孤城只有一个。

　　“倾歌，你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与焦急。

　　“陆小凤……”西门吹雪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后转身离去，他的脚步第一次有些凌乱。

　　两个人相对无言，陆小凤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说什么。他对倾歌存有一种愧疚，明知道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战不可避免，他查出南王造反真相也是合情合理，可他参与了这件事，就注定对结局无法置身事外。

　　“你，在透过西门吹雪看叶孤城，我看到你眼神中的回忆。”

　　“再怎么想，也不是一个。他就是西门吹雪，对什么都是雪一样冷。”

　　许久后，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你真不该来。”

　　倾歌淡笑了一下：“我只是，后悔认识了你。”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戳在陆小凤心里。他深吸一口气，心里依旧隐隐作痛。他想起那一年，少年穿着雪白的大氅对着树上的自己，巧笑颜兮：“你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红披风一抖，他跳下树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他们相识，相知，也不过六年，再见面，却物是人非。叶孤城死了，他不敢再去白云城，虽然他曾答应过少年要亲自去，再和他喝一杯酒。

　　“我本应该恨你，我是我看着你，都恨不起来。我只恨这世界太冰冷，有那么多事情身不由己。”

　　“你既然后悔认识我，又何必来找我！”陆小凤猛地站起身，这力道大的连座下的椅子都晃了两晃。他盯着倾歌的脸，满是苦涩和悲痛。

　　一室寂静，陆小凤平静着呼吸，他知道，既然倾歌来找他，必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到叶孤城的埋身之处。就算西门吹雪不肯说，我也……”他转身而去，脚步快的好想飞一样，然而还是留了一句轻的听不出来的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