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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仙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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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三分,回昌国地处中原,定都盛京,物美地丰,北以大漠河为界,与几十个游牧部落组成的天启汗国据河而治,西南凭借坠神沼泽的天险与晟国遥遥相对,东、南两面皆临大海,西面则是千里沙漠,绝佳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回昌国远胜于边陲之国的强大实力,但也难以造就出开疆拓土的绝世之功,当今圣上年富力强,性多疑喜功,却苦于太平盛世无刀兵之祸,为人更是阴郁几分,其在任期间,可以说是海晏河清,连大一点的浪头都没翻起过。但近两年却是极不寻常,先是贾不真上书翻出陈年大案,圣上不但没怪罪,反而厚赏了新丰城,并兴致勃勃地派人查起案来,意欲收回孟家在西南的世袭侯位,世人私下不无猜测,圣上莫非想逼反孟家好给自己造个征讨叛逆的机会。与此同时,孟家一方面积极应对巡查钦差,一方面派人将武烈侯的印信送往盛京,但怪就怪在,当孟家使者路过新丰城之时,时任新丰城主的贾不真竟是一把火烧了自个儿的府邸。那场烧了两天两夜的滔天大火,至今仍让新丰城民众谈之色变,大火过后,城主府已然成了一堆瓦砾,昔日的亭台楼阁均已化作如风烟云,唯留下飘满了黑灰的芙蓉渠,犹自不知忧愁地自在争春。
大火虽然熄灭了,但流言却如疯狂的火势在回昌国蔓延了开来,有人说是孟家挟怨报复;有人说是贾不真发现孟家冤枉,五脸再见天下人;也有人说不过是深情郎君殉妻而亡;还有人猜测,琢磨着是不是圣上所为,为的是由此定下孟家死罪…无论哪种猜测,贾不真之死和新丰城的那场大火无疑给麻烦缠身的武烈侯孟家带来了更大的打击和更多的质疑,朝廷上御史言官更是纷纷出动,无论何时,世人皆是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众。
孟司青将手中的素色绢帛紧了又紧,一时不由得有些好笑,如果说回昌国还真有什么隐患的话,西南百夷绝对是圣上最想拔掉的喉中刺,父亲以百姓生息为主多次阻拦圣上的用兵意图,而今拜月教千方百计地让孟家获罪,殊不知所谓的驱虎之计,到最后只会落得个引狼入室的下场。陶俊生摇了摇头,“想不到幻音仙子居然也安然无恙,而且她手里还拿到了贾不真的城主印信,伪造出一份贾不真的遗令并非难事,加上这印信,看来这个黑锅我们又背定了。”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若说先前我对贾不真还有些鄙夷愤怒地话,现下就只剩对他和秀夫人悲情命运的感慨和惋惜了,没有不爱,没有背叛,他的转身,他的冷漠,终不是他所愿所想,及至后来,当真相背道而驰地被撕裂开来,他所愿所想,只是随她而去,或许,奈何桥边,三生石畔,那爱得冲动、爱得热烈的身影正含笑等着良人寻来。死,于相爱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场或长或短的无奈别离,一段或悲或伤的独自流浪。只是那幻音仙子,我看了看孟司青青筋突起的手背,蓦地只觉胸腔中满是忧思愤懑,我终究还是小觑了亦凉,也把人性看得太简单了,此女生死关头还不忘算计,利用我和她那些黑衣属下吸引住黑甲大部分注意力,自己却换方向成功远遁,若不是殊老,今日的我可能还真随着贾不真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了。
孟司青玄劲一吐,手中的布帛化作无数碎末纷纷落地,转头朝韩思容温声问道:“我记得你说你有师命在身,如今新丰城暂时应该没什么人来阻挠干预,你不妨循着线索查找一番,如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问孟然,他这边很熟。”我“嗯”了一声,复又问道:“不知孟公子有何打算?”孟司青负手远望了片刻,“圣上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之人,有没有贾不真的这封遗令,都会对付家父,只是名头好听些罢了。不过我曾经听师傅提起过,圣上欠了十二花都天涯郡主的一个人情,而不久后恰巧正是十二花都的花朝节,我意欲前往花都一趟,或许能寻到些机缘也未可知。”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敞开一条细缝,一名有些老态的门房探出头来,客气地问道:“阁下是哪家哪位,可曾与我家主人有约?”孟然拱了拱手,指了指旁边问道:“不知道老人家可知道苏家之事?”门房挠了挠头,细细的小眼转了转,“老人家在这永和巷住了一辈子,苏家这事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孟然笑了笑,伸手从衣襟内掏出个兰草花纹的浅绿荷包递了过去,“劳烦老丈了。”门房垫了垫荷包,满意得笑迷了双眼,砸吧了下嘴,开口说道,“这苏家也忒是倒霉得紧……”
据那位老门房所言,曾经,这苏家是这永和巷最富贵的人家,即便在新丰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以制卖香料闻名远近,苏家当时的家主苏乔膝下只得一女,芳名苏芜,端的是无双的美貌才情,虽然是夷女所生,但苏乔仍然视之为掌上明珠。十五年前正是芜娘子及笄的年份,闻风而动的媒人据说踏平了苏家的门槛,苏乔挑了又捡,最终将女儿许给了负责宫中脂粉的皇商宇文家,本是郎才女貌的天赐姻缘,奈何宇文家刚刚下完聘,苏乔带女儿去摩耶寺上香还愿后的回程途中,遭遇山匪劫道,唉,父女两人就再也没有回来,家产也被旁支亲族占了去,只有这栋祖屋由于宇文家的干涉,倒留下来做了苏家父女的灵位供奉之处,除了仆人会偶尔来清扫之外,平日都是无人看管的,怪不得刚刚敲了数遍门环都无人搭理。只是看这情形,师傅的愿望是无法达成了,而且这新丰城及其附近做香料生意的、又取了夷女的苏家人还真就这一家,我有些烦躁的跺了跺脚,这生死之事,还真是算不准的命数。师傅所托没有着落,我禁不住有些茫然,是回山将此事告诉师傅,亦或是…
“吁”我勒住马缰,拍了拍坐下马儿的脖子,原来,纵马疾驰,春色尽览是如此的肆意潇洒,书中总说一马、一剑即是江湖,如今我也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滋味,虽然开始学习奴马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大腿内侧还是酸痛得紧,但与那期间的趣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陶俊生手搭凉棚的朝前望了望,“按如今的马速,估摸着今日赶在城门关之前便能到十二花都了。”说完湛蓝的眸子朝我瞥过来,满是赞赏之色。我回应性的笑了笑,随意地晃了晃马鞭,我不知道箫卜乾和三清子师徒随孟、陶两人前往花都目的何在,至于我,或许是心有不甘,至少希望下次与幻音仙子亦凉相遇时,不会再让她百般戏耍后还能安然而退;或许只是为了孟司青罢了,师傅说得对,这世间最不能欠的便是人情,可有些时候,不能并不代表着不愿,至少,现在的我,心甘情愿。
果然如陶俊生所言,一行人很是顺利的入了花都。与盛京的恢弘大气不同,十二花都向来以风流雅致名动四方,佳人才子,诗赋文章,百花争辉,尤以十二花仙为首,每年的花朝节,便是十二花仙的选拔盛会,参与人数不限、资格不限,但标准却是极为严苛,不仅参选之花要艳压群芳,而且执花进行参选的人也必须与自己所带之花气质类似、相得益彰,每年的花仙之位可以空置,却不可以良莠不分、敷衍了事,而得到花仙之位的人则获赠十二花都的相应花令作为自己的身份象征,花令一共只有十二枚,如果一枚花令已有得主,后来之人若想取代,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自己与参选之花经评委断定超越了花令之主当初参选的成就;二是花令之主现今也拿不出更甚一筹的花,当然如若是没有得主的花令,则只需得到评委的认可即可。除了皇宫内苑,凡是花令所到之处,回昌国子民皆不可无理冒犯,但却仅限于本人使用方可,可以说,这花令某些程度上可与圣上的手令有得一比了,因此,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每年花朝节参选之人依然不少反多,铸就了十二花都多次万人空巷的繁华盛景。至今为止,十二花令总共发出去了七枚,持令之人均是闻名一方的清客雅士,值得一说的是,与一般人所以为的十二花仙必然均为女子的想法不大一样,这七位持令之人中便有两位是男子。我使劲的搓了搓手背上大片的鸡皮疙瘩,再次鼓起勇气细细望向了对面持笛而立的修长男子,一袭青色的直裾锦袍,衣领上绣着淡雅的卷草花纹,腰系玉珏,浅薄唇,狭长目,眉细无锋,脸尖且长,可一旦整合起来,这张脸却是风情无两、魅惑生姿,原来这才是“妖孽”。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生怕惊动了面前交谈的两人,耳听得孟司青声中带喜,“三年未见,水仙君风采犹胜当年,司青慕君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