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句誓言》林长苏

4、坦白

　　他们第二天就动身回J市。
　　加南说：“我先回家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去公司。”

　　加南的客厅空旷的不像话。只是黑白两色，连沙发也无一只。弧形观景窗前，孤零零的放一架三角钢琴，看起来像某个写字楼的大厅。莫西歪头问：“你会弹钢琴？”“会一点。”
　　莫西知道，加南的个性，有十分的本事只说出七分。若肯说“会一点”，那应该不止十年的功夫。“弹给我听好吗？”加南想了想，掀开琴盖。

　　是石进的《夜的钢琴曲》。没有炫技，没有故作高深。莫西第一次这样观察他的手，发现手指修长的他可以轻松地跨12度。阳光透过皮肤，象牙白的手指仿佛透明。一直以来，莫西只当他是技术宅，他越是屡次在deadline前就她于水火，她就越认为他是科学怪人。她把他当成了大学里常见到的牛人，痴迷技术，智商和情商成反比。因为念书时备受欺压，所以对此类人种没有半分好感。可此刻的加南显然不是这种人。他点漆般的眸子此刻仿佛有水光流动，浑然不觉她还在身旁。一曲终了，莫西真心赞叹：“弹得真好。”加南低头笑笑：“谢谢。”
　　“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钢琴呢？”
　　“很早就开始学了。小时候爸爸管教很严，学的东西杂七杂八，很是受了一些苦。”
　　“我还以为管教儿子是母亲的责任。”
　　“我的母亲反而放任。”
　　“真是可爱的母亲。”
　　“是啊，若不是她，我想必会变成一个畏缩无趣的人。”
　　“也不会到现在还这么喜欢钢琴。”
　　加南没有接话。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想必触到了他不想谈及的部分。莫西无意窥探别人隐私，立即拿话岔了过去。

　　从他家离开时已是傍晚。路过P大，莫西指着学校的大门说：“我曾经最想考这所学校。中文系。”
　　“那怎么没有考？”
　　“我高考的那一年，P大在我们省理科不招中文系。”
　　“所以你就去T大念计算机？”
　　“当时觉得，去不了P大中文，其他的专业对我来说没有分别。计算机工作环境比较干净，赚得又多，已经算是称心。”
　　“到底意难平。”
　　“没错。当时只觉得世界上再无自己想做之事。”
　　“真的学了中文，也未必觉得如意。”
　　“其实心里也明白，就算当时念得，也不过是失望。上帝对我偏爱，才没有完全掐灭我的梦想。”
　　虽是这样说，莫西的脸上还是浮现出破碎的神情。

　　沉默。许久加南开口：“你知道吗？我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钢琴家。”
　　莫西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从小就坚信技术拯救世界。”
　　加南嗤笑：“怎么可能。当时家父做一点生意，一心一意培养我接他的班。从小接受的那些训练，我唯一没有怨过他的就是学习钢琴。”
　　“那伯父知道你的心思么？”
　　“就算知道，也不会答应吧。所以我也不曾提过。教我钢琴的老师毕业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很有见解，风度翩翩。我当时一心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希望念完高中就去英国学钢琴。届时天高皇帝远，父亲就拿我没法。”
　　“但是你大学念的是斯坦福的EECS。”
　　“对的。”
　　“发生什么了？”
　　“我高三那年，父亲破产自杀。”
　　“对不起。”
　　“没什么。虽然和父亲生疏，他的离开还是给我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而那时的我，根本撑不起一片天。”
　　“一个男孩子以这种方式被迫长大，必然经受许多苦楚。”
　　“那时，母亲虽然伤心，却表现得非常坚强。她还曾十分严肃的跟我说，如果我还想学钢琴，那就去。生活不只是眼前苟且，生活是诗和远方。”
　　多么好的母亲，当得起伟大两字。
　　“可是，我怎么能够。母亲一生没做过家事，如今我怎会丢她在眼前苟且，独自去追寻诗与远方？”
　　“后来，我找到父亲的老朋友，求他写一封推荐信，让我到斯坦福。为了拿到奖学金我拼命念书，没日没夜的写程序。长期敲击键盘让我的尾指变形，打黑工刷盘子将手浸在10°C的凉水里几个小时。那时候我就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弹不了钢琴了。”
　　他说的坦然，莫西却感到自断双臂般的疼痛。旁人只看到他是少年英才，硅谷神话，这些称谓在他听来，无异于讽刺吧。
　　“所以，”加南转头专注地看着她，“莫西，人的一生很长，它没有按照你想的那样走，并不是上苍就对你有所亏欠。一个人的分量，取决于他做了什么，而不是他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祝福每一个有梦想的孩子都能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