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场海市蜃楼》落淡的时光

3、山路十八弯

　　人生总有一些很奇怪的规律，比如一些你不是很想见的人，偏偏总是能在各种场合遇见他。李海楼被台里派去西部跟踪一个大型的慈善探访活动。活动是自组车队，李海楼被分配到了一辆路虎上，心想这又得面对上流社会了。果然领导对她千叮万嘱到：这辆车上是大老板，一定要好好伺候。
　　“还真把我当丫鬟啊！”李海楼在心里愤愤不平道。当李海楼打开车门时，她觉得这简直比来当丫鬟还要让她想死——孟朝坐在驾驶座上，正朝她露出那翩翩美青年的绝杀微笑，而她毫不客气还了他一个白眼。
　　“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翻白眼。女孩子这样真不好看。”孟朝想着在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她不知道给了他多少个白眼。
　　“我本来就不是大美女。好不好看，我不在乎。”李海楼想通了——反正老娘又对你没有想法，豁出去了，让淑女滚蛋去吧！
　　海楼这一顿悟心情就好了很多，没有装淑女的负担，怎么舒服怎么做。她从包里掏出个很旧的MP4，塞上耳机就开始看某著名综艺节目。这个综艺节目是某卫视的王牌节目，在不少高端人士眼里例如敬染，这个节目显然是太大众又脑残的。所以敬染每次碰到李海楼在看这个节目时，必定是要嘲笑她一番的。可是李海楼显然是厚脸皮惯了，不仅仅坚持看，还常在敬染面前笑得疯狂。
　　“李小姐，你一个人笑得这么high，是打算把我当空气啊？”孟朝看李海楼自我娱乐得很不仅错，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哪里是当您空气啊，我是当你长途车司机。”海楼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傻乎乎看着MP4的屏幕笑，“我一般坐长途车回家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以无视身边一切人，自己和自己玩。”
　　“你是哪里人啊？”孟朝听到“长途车司机”这五个字的时候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血，但是作为有教养的gentlemen他只能默默自己疗伤然后转移话题。
　　“我是湖南一个偏远小山村的人！”海楼恶作剧地用方言回答了孟朝的问题。
　　“什么啊？听不懂！”
　　“哈哈，我讲的是方言，听不懂吧！”海楼抬起头看见孟朝一脸茫然，忍不住放肆得笑了起来。
　　看着前方的孟朝听着她的笑，一转头就对着李海楼那一脸灿烂，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傻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开车，又慌忙转头去看前方来掩饰心里这突然的转变。李海楼是典型的南方女孩，长发飘飘，大眼睛，白皮肤。一笑起来，眼角会浅浅得弯，眼睛就像一汪盛着月亮的泉水，绽放着柔和清澈的光芒。她这带笑的眼，竟然让孟朝想起那一年他离家出走独自奔赴敦煌，曾看到过那月下的月牙泉。在他最迷茫的日子里,清澈的泉水里倒影着的一弯月亮，是他生命里最美丽的颜色。
　　“海楼，你笑起来真好看。”许久，平静下心情的孟朝才冒出这样一句话。
　　“谁笑起来还难看啊。”海楼继续埋头看视频，“呀，没有电了！哎，我这个猪脑壳，竟然忘记充电了。”
　　“那你就专心陪我聊天吧。看这什么破东西干嘛？”
　　“我干嘛陪你说话，我睡觉不行啊！”说干就干，海楼马上从包里掏出一个眼罩带上，准备入睡。
　　“李海楼小姐，不瞒你说，昨晚呢我大概是整晚都没有睡。你说没有人陪我说话，等下我睡着了，会有什么后果啊？”
　　李海楼愤怒得拿下眼罩，狠狠瞪了孟朝一眼。然后又一次表演变脸，微笑着说：“孟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会参加这次慈善探访啊？”
　　“李海楼小姐你这是要采访我吗你就不能诚恳点和我聊天吗？”孟朝边说着话，边在摸出一支烟，“李小姐，介意我抽根烟吗？如果不介意就给我点上吧！”
　　“还真多事！”海楼小声嘀咕着，但还是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了。毕竟现在小命现在攥在他手里，必须好好伺候这个大爷。
　　孟朝看着海楼不情不愿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玩，忍不住笑了起来。海楼越看越觉得他不怀好意，就想着折腾她。李海楼小姐可不是好惹的，她拿起打火机假装去给孟朝点烟，然后突然在孟朝耳边摁下打火机，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孟朝头一偏，差点撞到了车窗上，然后惊魂未定地把车停到了路边。孟朝确实被海楼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吓到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吗？”李海楼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孟朝又一次被李海楼的跳跃性思维震撼了！
　　李海楼轻轻地凑到孟朝耳边，用很无辜的语气说到：“我是射手座的，所以我会想一出是一出的！而且我胆大，我孩子气，想干什么马上会做！孟先生要理解我啊，我可很不懂事啊！”
　　孟朝转过头，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李海楼，伸手把她一缕乱发拂到了耳后，然后轻声说到：“李小姐这样的个性我非常喜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看着你笑我就觉得幸福了。”
　　他说完还不忘对着海楼的耳朵吹口气。海楼一哆嗦，立马弹开。在老狐狸面前明显道行不够，只有心虚地说到：“别玩了，开车吧！”

　　车队到达接近第一个探访点的县城时已经是深夜了，海楼早在车上睡着了。像所有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一样，醒来时她的身上披着男主角的外套，但是她并没有看到男主角那魅惑的睡姿。海楼下车，看见只穿了件白衬衫的男主角，正蹲在车旁边哆嗦着抽烟。一点也不帅气，相反还有点狼狈，让她特别想笑。
　　“HEY，孟先生！”海楼拍了下孟朝的肩膀，他一哆嗦烟一下就掉地上了。
　　“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半夜谁跟我打招呼呢？”孟朝竟然是抚着胸口站起来的。
　　“你个大男人还怕鬼啊！走吧，天挺冷的。回酒店吧！”海楼把衣服脱下来放到孟朝手上，就准备走，却在背后被他给拖住了。他硬把衣服又给海楼穿上。
　　“你非要活得像个男人吗？”然后他也不顾海楼的怎样，就径直拉着她往酒店去了。
　　看着孟朝高大宽厚的背影，海楼觉得就像做梦一样。她想起大学的时候，朋友们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那时候的她说不要很帅，也不要很有钱，只要在我不得不坚强的时候，他会对我说：“有我在，你不要逞强！”这个晚上，在陌生的地方，走在孟朝影子里的她，似乎看到了那些年自己幻想过的身影。这一刻，海楼感到很快乐，因为她什么都不用想，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第二天凌晨，车队就往第一个探访村落出发了。这个山村距离县城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并且都是崎岖坎坷的山路。路上一片漆黑，除了能看到前前后后的车灯，也会有几束微弱的手电光偶尔出现。海楼昨晚大概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但是在车上的她却毫无睡意，她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一片漆黑，甚至连孟朝叫她都没有听到。她似乎又散发出一种无法靠近的气息。
　　孟朝知道，这一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靠近她。他很想到她的世界里去看看，但是也不想打扰她的宁静。
　　“看见那些很小的灯光了吗？那是要走远路去上学的孩子。很多年前，我也和他们一样：大冬天，天还没有亮，路上也没有灯，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怕。我现在想起，我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海楼讲话的声音很轻，尾音里带着哽咽。或许她已经在哭。
　　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都注定要走一些寂寞的旅程。孤单是人生的必修课。每个独自走在路上的人，都曾深深期盼着有一个人可以携手同行，只是大部分的他们都没有等到那个人。有些东西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以后也不必有，但是得不到的痛却一直留在心里面。
　　孟朝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给她安慰，他一打方向盘，突然把车停到了路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海楼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孟朝默默停好车，先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也把海楼的安全带也给解开了。
　　海楼看着莫名其妙的孟朝，还来不及问他要干什么，突然就被孟朝给紧紧抱住了。
　　“海楼，我只是很想给当年独自走在路上的你一个拥抱。”这一刻，孟朝的声音就像他的拥抱一样温暖，海楼呆了好一会儿，后来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人。
　　那个多年前孤单上路的孩子，感觉到了圆满，仿佛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火柴里燃烧的幻象终于实现了。

　　在大概八点的时候，车队终于到达了这个名叫“清泉”的小山村。早在收集资料的时候海楼就知道，这个村子本不叫清泉，因为常年干旱，才不得不改名。当然，改名是无济于事的，这个村子依然年年受干旱的折磨。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年青人早已到外面的世界寻找出路了。但是贫穷就是一种恶性循环，几乎没有人能逃脱这样的命运。
　　村子里有个很小的小学，大概有五六十个孩子。他们正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夹道欢迎这些大城市里来的人们。这些孩子脸都黑黑的，有些比较小的孩子甚至还挂着鼻涕，但是他们有着最纯真的眼神。看着那些穿着体面的人们，这些孩子们眼里充满了好奇。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是代表着另外一个世界，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
　　这次慈善活动主要是电视台和某基金发起的关爱留守儿童的“梦想计划”，也就是帮助留守儿童实现愿望。因为这个计划是电视台主导，所以免不了搞这样的煽情手法。电视台早就把台本寄给了学校的老师，昨天还派编导过来彩排。
　　因为领导的特别关照，李海楼摇身一变成了孟朝的临时助理，替孟朝拿包举话筒以及兼职礼仪小姐。作为这个慈善基金会秘书长的儿子，孟总发表了热情洋溢并且感人至深的演讲。李海楼听得直翻白眼，她在想这个男人没有做演员或者政客真是可惜了。
　　“姐姐？”
　　海楼正百无聊赖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看着那孩子清澈的眼神，海楼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她缓缓在女孩面前蹲下，然后拂了拂她的头发，笑着问：“姐姐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姐姐，我以后要怎么样才能做空姐啊？”
　　“你为什么想做空姐啊？”
　　“因为做空姐就可以到处飞，而且不用钱。这样我就可以经常见到爸爸妈妈了。”
　　“你相信姐姐吗？”海楼拉住女孩的手，突然很郑重地说到。
　　“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今天来的这些大人里，只有姐姐是真的当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人，没有可怜我们，也没有嫌弃我们。”
　　“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姐姐我先送你一件礼物。”海楼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个淡黄色的笔记本，递给女孩，“这个本子陪着姐姐好多年了，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在这个本子上自己和自己说话，鼓励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就离梦想又近一步了。实现梦想没有捷径，只有坚持，无论吃多少苦，都不要放弃。”
　　女孩的眼里有些迷茫，但又像懂得，然后还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文霜。”
　　“文霜，你一定是经过秋天的风霜才出生的姐姐希望有一天能在飞机上看到你。你叫文霜，那你一定是经过秋天的风霜才出生的，所以你要经得起生活的风霜，无论以后的生活有多难，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梦想。这样，你才能成为你想要的那个你。”
　　海楼看着女孩的背影，眼里的泪终于落下。如果当年的她，可以遇到今天这样的自己，她的童年回忆会不会多一点幸福？人生是不是就是另一番模样？她是多么想要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关心当季流行的衣服和化妆品，每天都漂漂亮亮得出门，期待遇上一个在一瞬间就能迸发出火花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而她的命就是注定这人生路上充满坎坷，身不由己。
　　海楼不知道在她悲伤的时候，有一个人也看得悲伤。孟朝仿佛看到她身上又笼罩着那一层光圈，他就在她身后，却还是无能为力。今天早上他还有勇气给她一个拥抱，而现在他走上前跟她说一句话也不敢。她说过，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总是不以为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的。因为他的人生太过顺遂，他无法知道她的人生里出现过怎样的艰难，无法对她感同身受，所以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对她说“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活动结束后，领导安排海楼陪孟朝四处逛逛，因为大少爷在国外长大，根本没有见过真正中国农村是什么样子，非常想去瞧瞧。海楼领着孟大少走在乡间的泥土小路上，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嘴里哼着小曲，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孟朝听着她哼的歌觉得很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歌啊？”
　　“这是 《回娘家》啊！你看你拿着这么多东西走在乡间小路上，多像回娘家的小媳妇啊！”海楼想像着孟朝头上戴着条红围巾，穿着个红棉袄，手里拎着一篮子鸡蛋走在小路上，那场面该多么好笑啊，然后她就真的像个神经病似的，在路上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你手机响了，你也听不到啊？”看着海楼毫无形像得在那里大笑，孟朝也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拥有的神态。可是当海楼接通电话后，他看到海楼的脸在一瞬间就冰了下来。
　　海楼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很冷静的口吻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必须马上回家去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啊。”说完她就向他们来的路跑去，跑得太快，身后还扬起了一阵灰尘。
　　海楼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奶奶病了，大概是不行了。她的脑子一下就空白了，她只知道她现在要回去，回到那个小山村，回到那个看到她时总会叹息着说“你还没有男朋友啊？我还能看到你出嫁吗？”的老人身边。
　　当海楼跑到领导面前请假时，领导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他准了海楼的假，但是说什么也不派车把海楼送到县城。这个时候孟朝突然把车开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他走下车直接把海楼拖上去，抛下一句“我们有事先走了。”，就把油门一踩，让领导吃了一嘴的灰尘。
　　“谢谢你孟朝。你把我送到县城就好了。这个地方离我们那里并不是很远，应该有到省城的车。”
　　海楼依然是很冷静的语气，让孟朝听不出她的情绪，这样的海楼让他觉得非常生气，很失风度地说到：“你非得像个男人那样逞强地活着吗？这次我偏不如你的意，非要送你回到家不可。”
　　“你是谁啊？干吗要管人家的闲事啊？拜托你不要在我面前做出一个救世主的样子！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我不信这个世界真有人能拯救谁！”海楼向来是个脾气好的人，很久没讲过这样的重话了，说完脸就冷了。
　　“李海楼，不管你怎么说，你已经在我车上了。你没得选择了，反正我就是要送你到家了。”孟朝没有在意她的冷言冷语，反而对接下来的旅程充满期待，“海楼，你看我们走的山路有十八弯，你的心又何尝不是呢？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想要走到你的心里去看一看，可是我走了一个弯，还是一个弯啊！”
　　“那你就别走了啊！原路返回吧，我怕你会迷路！”海楼听了他话，忍不住回他一个冷笑。
　　“我不会退缩的。虽然在我面前是一个又一个的弯，可是每走一个弯都能看到另一番风景，我想一直走下去，看看后面还有怎样的美丽。”
　　此刻的孟朝脸上散发着一种温柔的光芒，嘴角含着笑。海楼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这个人或许也会是她不可抗拒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