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三嫁》意前

33、月圆未圆

　　当晚萧逸亲自下厨，给萧缈接风洗尘。他虽不喜龙浩天，但看自家徒儿的面子，“很不情愿”地将龙浩天请进主厅来吃了一顿还算温暖的饭。其实师徒俩在外奔波多年，就今年有了安定的打算。虽然两个人在一起时自由奔放毫无拘束，但加上龙浩天这个人，吃饭的时候小儿女情态稍微一露，萧逸居然也觉得可以。

　　主要还是想念第一个徒儿啊。

　　吃完饭之后，按照以往的习惯，萧缈让下人在庭院中准备了三把藤条躺椅，要三个人一起躺下看星星说话。龙浩天原本是个庄重的人，在人前不太适宜地躺着有点奇怪，但在萧缈的撺掇下躺了下来，居然还觉得不错。萧逸躺在他二人中间，悠闲地闭上了眼睛。

　　家里的老妈子和丫鬟大约觉得主子都是神经病，做完活儿之后得了命令，便赶紧关门回房了。这三个人大约都觉得累了，计划着说一路上的事情，却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龙浩天开始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样的安逸自在，是他想要的。

　　龙浩天说：“很快的，两个月吧，我就和你们一起走。”不是他们和他，而是他和他们。

　　萧逸皱眉，“你这小子怎么老想着要和我们一起生活？放着好好的二少爷不做，干嘛？”

　　萧缈也有这样的疑问，问题是这货死活不肯说出他所谓的计划，也不愿意提前交代缘由。她侧身躺着，隔着萧逸的老脸看龙浩天，他将手垫在头下面，神情居然和师父萧逸有那么点相似。刚开始还觉得他做这么不雅的行为会不习惯，没想到丫还觉得挺爽。

　　萧逸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你们还没跟我说说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你们都做了什么呢。”

　　“躺得太舒服了突然不想长篇大论了。”萧缈作死地说着，然后打了个哈欠。萧逸自然不干，气呼呼地磨了两句，萧缈才说道：“抓你的是个大人物吧？他能叫我拿的自然也是大东西，师父，这种事情不适合这么大的地方说，只能说咱们踩了个要命的陷阱，现在唯一要打算的便是逃命。”

　　萧逸立马坐了起来，“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说着要起身准备行李去。

　　龙浩天却拦住他道：“不急，现在时局未变，大事未发，那个人暂时不会动你们。”算算日子，也快了，沈长风他们快马加急，又有前后追兵，不会拖延太久。现在多半是到京了，七皇子只等着要进行他的计划。不过……龙浩天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惹得师徒俩同时侧目。龙浩天此时对未来充满了诸多憧憬，于是便问：“我跟了你们之后，不知道你们要去往何处？”

　　萧逸知道他转移话题，撇撇嘴说道：“能去哪儿，先去山野老林躲两年。”谁让自家徒儿惹了这么大的事情，“再作打算。不过，你这个没吃过苦的少爷，前两年多半是要吃软饭了。”说完，他嘿嘿笑了两声，十分得意。不过没注意自己话语之间，已经默认了龙浩天徒婿的身份。

　　龙浩天莞尔。

　　此刻天空清明，稀疏的星星点缀在浩淼之内。一轮缺口的月亮慢慢地爬上来，到了庭院中，清冷的模样给人产生了一丝寒意。快冬天了，夜晚露重。萧缈也舍不得自家师父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陪他们受寒，于是命了老妈子出来收拾，老妈子出来后明显也吓了一跳：这位看起来挺斯文的公子怎么也陪老爷小姐胡闹了？总之，老爷的间歇性抽风她们一群人是看明白了，那么他徒儿也不会好哪儿去。

　　隔天一早，龙浩天起来练剑。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功夫这种东西是必须勤加练习的，又都在江湖上飘，谁知道哪天不会碰上什么麻烦。所以他这样做也没什么。但是萧逸已经多年没这个习惯了，一大清早的听到旁院的声音，便有些不爽地想过来喊停，走到院子回廊上时，龙浩天便听到萧逸来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改变了练习的招数，龙家剑法瞬间变成了另外一种剑法，凌厉果决，连他的眼神也变得如鹰一样锐利。

　　萧逸当场震惊了！他喝住了龙浩天：“这套剑法你怎么学来的？”

　　龙浩天直立身姿，握剑长拜，“自学的。”言语之中没有任何骄傲的语气，反倒有一丝讨教的味道在里头。

　　萧逸又横眉问：“剑谱呢？”

　　龙浩天道：“是已过世的母亲给的。”他抬起头，眼神又有了一丝变化，捉摸不透，“若没变故，也许萧前辈与我就是本家了。”

　　萧逸品了这句话，啥变故啊，啥本家啊，总不能让萧逸换了祖宗改姓龙吧，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他沉了气，对龙浩天说道：“少在我眼前打哈哈套近乎，老子就不吃这套的。”说到底是不信任眼前的这个人。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开，过来找萧缈了。

　　萧缈正在睡大觉，就被拉起来了。

　　萧逸终于自觉是萧缈的长辈，语重心长地说：“丫头，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姓龙的不行。单第一次见面吧，不愿意亲近咱们，那也罢了，保持个礼数的样子也没什么。这么些次下来，他看上你了，却又什么都不说，依旧是端着，就只让我们猜。你真的觉得好吗？”

　　萧逸的话明显没给萧缈醒脑，她睡得蒙蒙的，摇头晃脑地胡乱答道：“别想太多了，他要说的自然会说，师父，早上吃什么呢？”恨得萧逸拍了她一下头，将她拍醒了。她捂着头作苦相，说道：“我也是有你的考虑的。不过……”她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说了，最后萧逸给他端上一杯水，她喝完之后总结了一句，“总之，他对我是真心好，所以，师父啊，能别知道的事情就暂时别管，毕竟想太多是会秃顶的。你看，你最近头发少了好多。”

　　萧逸拍开她要模他头发的手，叹口气说道：“你到底还是年轻，你不知道，有些人为了害别人，自断其臂的事情那都是小事，你我师徒二人向来也不招惹什么大奸大恶，怕的却是小人。想当年你师兄，为了报仇，光明正大地下了帖子约战，最后却因为小人从中作梗，闹得最后连命都没了。师父怕你重蹈覆辙，唉……”想起先前的爱徒，萧逸又是一顿泪。

　　萧缈瞪大了眼睛，萧逸还是第一次跟她提起师兄的事情，她知道“萧缈”是用剑高手，而且也知道眼前这个时常装疯卖傻的师父是绝顶高手，但是从他口中说出一些真相，还真是难得。师父真的老了……萧缈瞬间忧伤无比，感叹：“师兄原来是这样过世的啊？”

　　萧缈抹了抹眼泪，要不是想要劝说萧缈，他也不会搬出陈年往事，于是他继续游说：“缈儿啊，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一些。当年你师兄和一个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世家小姐相好，但后来却被发现世家是你师兄的仇家，你师兄是个实诚的人，当时就先跟那个小姐断了，然后下了挑战书给他们家人……”

　　萧逸讲到这里时，萧缈忍不住又瞪大了眼睛：多么狗血的桥段啊，这都可以碰上！这师兄的运气有点寸啊……

　　萧逸继续说：“你师兄天赋异禀，从小没什么想法就只会练剑，到了后来勾搭到，呸，喜欢上那世家小姐，才有了想要成家的念头，谁知道耗上这种事情。他武功高嘛，没两下就打死了别人父亲，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查出来，那个世家根本不是仇家，于是两个人就闹掰了……”

　　萧缈又是一阵感叹：这师兄前世造孽了吗？

　　不过萧逸接下来说出了重点：“后来，那世家小姐就嫁给了龙奎，生下了龙浩天，你师兄觉得对不起人家，又放不下那女的，找上门去要负荆请罪，硬生生地被人家赶出来了。最后才闹了一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唉……”说完又开始落泪了，十几年了，他不曾对人讲起这件事情，一想到就觉得心酸。直到碰上了萧缈，才有了一种快乐自由的感觉。所以，万不能因为旁人，毁了快活的日子。

　　萧缈也沉默了许久，她拍着已经开始啜泣的萧逸的背，想安慰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想了想，问了句：“因为龙浩天是那家人的儿子，所以师父你才不喜他的？”

　　“呸，才不是！”萧逸擦了泪，恨恨说道，“你师父我也不是冥顽不灵的人，若是真的好人也就罢了，我岂是不愿你幸福的？可是龙家人却要小心。你道你师兄被人如何蒙骗的？那龙奎早就对他相好有了想法，当时你师兄又信任龙奎，所以……”他不说了，知道萧缈聪明，只等她的反应。

　　萧缈听明白了，师父猜测龙奎就是那小人，关系好，又觊觎人家女朋友，又不是个善辈，动机挺大啊。师父他这人，萧缈是知道的，虽然护短，但道理上的事情不会含糊。她真的沉默了，心里矛盾起来。

　　龙浩天算起来还是仇人啊。

　　萧逸见她郁闷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子，从一开始就是。你很少放不下事情，唯独对他……唉，也算我造孽吧，两个徒弟都要被龙家人折腾。可是缈儿哟，天大地大，总会碰上好人。我算看明白了，这江湖中，只要碰上儿女私情的事情，就该绕道。世上夫妻千千万，神仙眷侣那是用手指头都可以数的出来的。一生太漫长，拌在此地，不算智者。”萧缈开始垂泪了，萧逸又心疼了，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步，“你听师父劝，咱这次就厚道点，好好跟别人说，唉……”

　　“师父。”萧缈哭着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您不也是过来人吗？如果没有经历一次，怎么知道放不放得下？你说师兄是绝世高手，那你为何是现在的处境呢？如果放的下，你又是怎么个光景？”

　　萧逸语塞，原本是坐在她床边的，然后就气得站起来了，哆嗦着手指指着她说：“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我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怎么就说不听呢？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你！哎，气死我了！”吹吹胡子，头一次对徒弟太聪明而感到心塞。聪明也不能用在自家人身上嘛！

　　萧逸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想起刚才龙浩天所练的剑，又联想到他的话，“不过也不是不可以……那小子猫腻太多，要是能够全部吐出来，你们俩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的……”

　　见师父口又松了，萧缈坐了起来，眨巴着眼睛说道：“师父，不然我们拷问拷问！”

　　“拷问个头！”萧逸又吹起胡子，“能说的话早就套出来了，你的个性我还不明白！”

　　萧缈又蔫了，起身套上外衣，翻开柜子开始整理衣物。

　　萧逸好奇地问：“你干嘛？”想要私奔还是离家出走啊，说的那么明白了，有这么忤逆师父的吗？

　　萧缈抽抽鼻子，无力地回答：“收拾细软躲深山老林啊，你不是不同意吗，那现在就走，等下告诉他我们掰了，然后咱就走人。”她想了，龙浩天果真要过两三个月后与他们隐居，那自然会过来找。如果如师父那样说的是真小人，那她就当白活了两辈子（上辈子记忆虽缺失，但至少记得一些道理），从此以后不会再想了。

　　萧逸却大喜，帮忙收拾着。

　　屋外头听了好久话的龙浩天只得黯然转身回房：终究还是得不到她整个心！他坐在房中，心中抑郁，只等着萧缈过来解释。谁知道来的是萧逸。

　　“萧叔。”龙浩天起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将心中的伤心掩去了。

　　偏偏萧逸就看得出他眼中浓浓的失望之情，现在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不喜欢他：猜不透的人，怎么跟心思淳厚的徒儿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