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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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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箱子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是阴天。下午5店,风冷瑟瑟的。
她裹紧大衣。来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N市的气温会差这么多。
街道上隐隐有点熟悉的印迹,但怎么看都和记忆里的N市相差甚远。
说起来这还是她的家呢。
然而站在火车站的指示牌前,她不得不掏出手机来百度地图。自她走后N市新建了地铁线,城市规划也向外拓宽了一圈。
打车?还是坐公交?
拎起手上的轻质箱子,她穿过涌向的士载客点的人流。
毕竟现在的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她向来爱N市的雨。
公交车上真是富于N市气息,挤满了人,空气里满是浑浊的令人窒息的”人“味。她缩着手脚把箱子紧贴在腿边,努力踮着脚去够着扶手,还是被旁边的大妈挤着腰,就算司机开得横冲直撞都摔不了。每停一站,都有那么几个人非要挤过大半个车厢的人群,自然是一片琐琐碎碎的粗鲁骂声。幸好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nokia的砖头机是小偷拿走了会自己送回来的那种型号。
换了个地方,不还是这样的平凡到落到土里的生活吗。
然而就是这样毫无悬念的生活,却唤起了她心里某种奇妙的共鸣。
金鹰门口的紫色旋转木马,出人意料的童话色彩。小时候那儿只扎了彩灯,每年新年她老爸都会带她去看。
金陵饭店里的那家面包房,老爸在她小时候会偶尔带她去买奶油小蛋糕。眼前的金陵饭店正在重新装修,连经典的标牌都没留下,想必那面包房也不存在了。
真正进入新城区的时候,那些大手笔设计金碧辉煌的购物广场她一座都没见过,闪亮亮的玻璃橱窗后面是Chanel和LV的秋冬款新包。
鼓楼广场,不像是重新施工过了的样子,却真的没有她记忆里的大。
还有,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星巴克这种完全不符合N市老城气息的东西。
明知道岁岁年年人不同,真看到的时候,突然就有种深深的委屈。
她拎着箱子跳下车,冒着黑烟的公交扬尘而去。
凭什么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凭什么就算没有她……
就是没有她,不还是大家各过各的……
鼻咽深处涌上了某种酸意,但眼里没有半点湿湿的刺痛,只是干涸,好像所有泪水都流干了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雨中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拉着包向前走去,滚轮在地砖上咯咯地响。毛呢大衣上几乎都落满了湿气。
这就是她爱N市的地方。
她爱的就是空气里江南的有些萧瑟的湿润,爱街道两边枝繁叶茂的梧桐在雨里的湿绿。
老爸的房子是在老式小区里,还是当年分房的时候发的。这么多年没拆,也可以算是一个奇迹。
推开小区的铁门,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群老太太在跳秧歌,又打锣又敲鼓的很热闹。
传达室里的保安都是新面孔了,几个小年轻,看到了她也没拦着。
几栋楼都重新粉刷过了,粉粉的,花花草草的倒是新种了好多。小区边上的一条河,其实是内秦淮的一段,看着越发的草木葱茏,蚊子也多了好多。
说起来这些年来的物业费她都没管过。
七拐八拐走到那个单元门前,果然是没锁一拉就开了。十分狭窄而昏暗的楼道,她扶着扶手向上走。
过于习惯性的动作,然而又是这么陌生...过于遥远的回忆,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回。
她伸出手在箱子的侧面摸了一会儿,拿出一串钥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找得到,光滑锃亮看起来一如当年。
那年的蒋夏,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逃离这座城市的呢。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那每一夜的崩溃哭泣她都记得。高考投档,她带着肿的不行的眼睛,填了B市,走得越远越好。
在B市,她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普通大学生,刚刚熬过身心煎熬的高考,该笑笑,该闹闹,偶尔抱怨一下越来越难的就业。
她掩饰的这么好,把自己都骗过了。
只是那时的撕心裂肺,现在想起来,却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客厅的深色橡木地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轻轻拈起家具上裹着的布单,一时间简直灰尘飞扬。
她的房间里,天蓝色墙壁和碎花的蕾丝窗帘,成了一摊灰尘和蜘蛛网的废墟。
高考前一年,父亲开始对这间不算精致的屋子重新装修——他说的,一直就想重新装修一下。等丫丫考上大学,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家住了。
为了省钱,父亲亲自挑的窗帘布,瓷砖,家具。在那些夜晚,往往是她在一个房间里对着台灯写卷子,父亲在另一个房间里全身裹着报纸,调油漆刷墙。
父亲去世之后,连那个被她叫妈妈的人也不愿住在这里了,崭新的房子就这样渐渐堆满灰尘。
这就是父亲给她留下的全部。
口袋里响起小提琴的声音。
她有些困惑的把手机拿出来,才想起来,铃声是她在火车上才换的。
闪烁的屏幕上是三个字。
”顾一白“。
这个电话她真不想接。
出于某种超自然的原因。
然而在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20秒之后,她翻开手机,微微张嘴。
”蒋夏?你在哪儿?“典型的,顾一白的机关枪语速又充满磁性的声音。
”嗯……N市。“
”等我一下。“轻轻的砰的一声,就把她扔在这里,真让人既恼怒又无奈。蒋夏很无厘头地想,按顾一白这样,找得到女朋友才有鬼。是不是应该给他辅导一下怎么体贴女生呢?
电流声里,隐隐约约地听得到顾一白不明显的声音:“下一班去南京的火车票……”
这一刻她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磁性声线里的抑扬顿挫,近乎永恒。
听筒又被拿起来:“两个半小时之后我就到南京,在那儿别动。”
“哦。”她回答。
和顾一白对话一般不用费多少脑筋,他说什么乖乖答应就是了。
顿了顿,他轻轻地说:“丫头,在那儿等我。”
出人意料的温柔。
“嗯。”她答应了一声,声音涩涩的。
然而电话那头,已经嘀嘀地被挂断了。
她苦笑啊。
顾一白你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