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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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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有点发冷。
她睁开眼睛。
难得的没有头痛的早晨,让她几乎觉得某些人明明是误诊。
脑癌。
但这个词回到她的脑海里的时候,她依然被震动了一下,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好像心里某些被叫做希望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的被侵蚀掉了。
铅灰色的天空,玻璃窗上的水滴,滴滴答答的声音。
下雨了。
她看着窗子发呆了半天,终于爬起来,打电话订了去N市的火车票。
拎出一个旅行箱随便收拾着东西,锁门,留下房间里一片垃圾场。
好像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出差。
要是有人三天之前对她说:“回家”,她一定会回答,“有病!”
她努力了这么久才彻底断绝关系的地方,怎么可能回去。
何况那个家里,根本没有她想见到的人。
然而,现在她已经坐在候车厅里,等待着三小时后的一趟火车。
B市的火车站,空调打的莫名其妙的足,几乎让人以为是窜风。她裹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拉着箱子找了条长椅坐下,有些怔怔地看白色大理石上人流的倒影。
离开N市,算一算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她考上B市的大学。
那个夏天,久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出现。
那个夏天,父亲终于肝病恶化去世。
蒋夏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悲情得有点夸张,应该去写一本回忆录,说不定还有机会亲眼看到自己变成富婆。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屏幕上赫然一众未接来电和短信。果然是莫莉。
蒋夏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公司的隐私保护,才有了莫莉十几条短信的嘘寒问暖,而不是大肆宣扬她平时的业绩刻苦和一叠给她的临终留言。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翻着短信,回了一条毋须担心,却始终狠不下心来把手机掐掉。
不想就这样从此消失罢了。
母亲的角色,在蒋夏的生命里有些模糊。
从小,都是爸爸接送自己上下学,开家长会,洗衣服做饭,教她骑自行车。而母亲,一年有360天不知所踪。
父亲一直试图灌输给蒋夏妈妈很关心她的概念,然而她一句“那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却总能让他哑口无言。
现在想起来,他们应该一直都有联系。不然母亲也不会在那个高考的夏天突然出现,宣布从此安定下来,与爸爸和蒋夏好好过日子。
然而父亲的身体却已经一天天不好起来。
她眼看着父亲疼得走不了路,下不了床,却无能为力。面对着父亲她必须微笑,说医生说的,一起都会好起来的,但夜里却躲在被子里流泪。老天是在惩罚自己想要离开的私心。
高考前夕,父亲的脸色突然好转起来,吃的也比平常多。
在那间飘着霉味的小病房里,爸爸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夏夏,好好考,老爸为你骄傲。”
走出考场的她,面对的却是爸爸已经逝世的消息。
她的记忆里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大脑里一片空白,一片空白。
泪水毫无征兆的就落下来,她捂住嘴,狂奔回家,看到父亲盖着白布。
她的世界从那天起就崩塌了。
然而也是从那天起,她必须自己撑起整个世界。
爸爸这个词,也变成了父亲。
那个夏天果然是不堪回首。
“D317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甜甜的机械音。
她睁开眼睛。
一个又一个行李箱从她身边滚过。她提起自己的箱子,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身边一个卷发的中国女子抱着一个混血的小女孩。旁边一个剃寸头的老外,背着大登山包,提着粉红色的婴儿车。
她把票捏在手心里。
女孩转过头来看她,水蜜桃一样漂亮的脸蛋,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她微笑了一下。
卷发女子随着人流向前挪去,一边喊着:“John..”
小女孩依然盯着她看,却也渐渐消失在涌动的人头里。
她安下心来看着自己的步子,走在一堆混乱的鞋子和箱子里。
检票的乘务员挂着标准化的微笑,对她说:“祝您旅途愉快!”
她笑笑,拉着箱子往前走。
无意地摸了摸脸颊,却是一片湿湿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