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如陌》那格

2、第二章 陌夕颜

　　白璃是青石小镇漠野湾一丛百年的梨花树，花开花谢经年，终于修成纤细柔弱的人形，白的耀眼的长发，却有着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睛。妖漫长的时间里，白璃通常会坐在浅语湖边，泼洒清凉甘甜的湖水，托着腮与湖中的小鱼讲讲小镇上万分琐碎的事情。
　　青石镇是一个十分静谧的地方，静谧到让人觉得过分的喧哗便是对此地的亵渎。古朴的青石板桥人来人去，轮回百转，白璃不断的看着那些人从这世的相知相爱，到来世的对面不相识，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怅然遗憾变成了顿悟释然。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幸福便够了，又何必苛求那么多，可惜的是，仍然有那么多人，不懂得珍惜那么短暂的缘分。
　　有的时候，白璃也会偶尔眺望远处苍宜山上满目的桃花，剔透微粉，是梨花比不上的柔软温和。这时的白璃常常会想起多年前，那对曾经成双成对的璧人。梨花雨下，花灯会里，白衣公子眉眼含笑，俏丽女孩剔透晶莹，在她的元身梨花树下，许下诺言。白璃看着他们手牵手走遍青石小镇的温馨，看着男子着装远行，也看着他们的爱情永远定格在第五年，最后一杯陌前尘陌路了今世的缘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叫陆渊的男子始终不是池中物，白璃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身上的金色光芒略略灼伤，那样的人物，又怎甘心困于这小小的青石镇。与他相比，白璃倒更喜欢那个叫陆勉的男子，清俊淡然，青衣款款，有着与世无争的恬淡平和，连喜欢一个人也是淡淡的，不争不抢。偶尔静静的陪着那个叫苏南的女孩时，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直到陆渊的到来，才分明有一闪而过的黯然。
　　在陆渊走后第三年，那封信到来之时，她眼看着苏南吐了一地的血，决绝的服下陌前尘，从此苍白的脸颊，欢颜不再。而白璃偷偷的去京城走了一遭，只是觉得遗憾，只是觉的天下之于情爱，难道真的如此诱惑。白璃看到了，失望了。京城极地的繁华，紫禁城飞入云霄的气势，还有岚洛公主牡丹般艳丽娇媚的容颜。白璃落在陆渊身旁，缓缓飘落的梨花沾到了那人泼墨的长发，被岚洛公主轻轻的拂去了。白璃看到，陆渊眼中掩藏着的深深的悲哀，那孤独的梨花花瓣在牡丹花群里显得万分格格不入，男子盯着破碎不堪的花朵，静静的站了良久。白璃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陆渊，终有一日，官倾天下，鸿图尽展，你便会后悔了。
　　时光对于白璃来说，同样是一个静谧的存在。她躺在嫩绿的草坪上，惬意的迎着阳光，似乎仍可以远远的看见桃花丛中有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白发苍苍，眉眼含笑却一如年轻时的模样，静谧恬淡。
　　只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样的浮生闲暇该有多好，白璃仍是无所求的白璃，在梨花丛里，安安静静的修炼。如果没有遇见桑殒空，那该多好。多年后，白璃再次回到青石镇时，曾在心底暗暗地想，这大约是她闭上眼时，唯一浮现脑中的念头。
　　谁人不知，桑殒空，妖界的王者，高贵的彼岸花妖，权通冥魔两界，却是仙界最大的敌手。即使是白璃这个青石镇小妖，也耳熟能详。因着浅语湖里的那只墨鱼小妖，总是叠叠不休的念叨着。妖王大人有着倾尽天下的俊美容颜，一袭火红的衣衫，飘落时仿佛有金光闪耀开来。于是，那日，白璃像往常一样在浅语湖边眯眼晒太阳时，睁开眼，撞入那一袭火红的耀眼的容颜时，便知，她的劫到了。
　　那是一张胜过世上一切容颜的脸，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魅惑的眼，乌黑纤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细长的影子，使得那眼神似乎也深邃深情起来。
　　为何会出现，为何偏偏落在这安静的过分的青石镇，为何寻上她这个除了雪白，再也一无是处的梨花小妖。白璃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尽管这样，她仍然不顾一切的追随那个闪耀的身影，来到了普罗山颠。
　　那是白璃初尝情爱，乌黑的过分的双眸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只有那样一个火红色的，迷离的背影。两年弹指一瞬，桑殒空时常抚着她那一头雪白的发，魅惑的眼里尽是怜爱疼惜，闪烁着明媚不定的光。然后白璃感觉有羽毛般的柔软扫过自己的唇，一下子，衬的自己过分雪白的脸颊也粉嫩起来，只得垂下那双过分漆黑的眼里，不知所措。
　　白璃出嫁的时候，穿着一袭与那人的红的明媚的嫁衣，桑殒空迷离的眼却似乎一下子变得幽悠远而绵长。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白璃自己都觉得虚幻起来。
　　夕颜夕颜，桑殒空，你珍惜的究竟是这无用的容颜，还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自欺欺人。
　　第一次知道夕颜，是在那人的睡梦里。一声又一声，无奈而伤感。于是白璃终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一场多么可笑的替代。
　　白璃终于怀上了桑殒空的孩子，那一瞬间似乎普天同庆，桑殒空开心的摆了上百宴席，妖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异常兴奋，妖王终于后继有人了，彼岸花妖终于有了高贵的后嗣，不是吗。白璃麻木的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垂下眼，掩饰上自己满目的哀伤。
　　孩子快要降生的那日，风云忽变，乌黑的天空打出了一道血色的闪电，白璃紧紧的握住桑殒空的手，过分漆黑的眼紧紧的盯着他俊美的容颜，桑殒空，你爱不爱我。她记得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回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双魅惑人心的眼底缓缓渗出一丝悲凉，直到一扇木门，一道结界将他阻隔在外，两不相见。
　　白璃永远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血淌了满满的一地，直到浸红了她那身始终雪白的白纱衣，她是梨花妖，又怎能祈求那如火的灼目。于是当她在结界里狠狠的剖开自己的身体，拿出那浑身粉色包裹着的女孩，没有半分犹豫，只任由接生的稳婆呆木的吓在一旁。她看了一眼门外连侧影都那么安然的男子，其实你从来都不爱我。白璃淡淡的对着人影说到，继而转身离开，血色蔓延，她只是希望能留下半分的时光，能够回到她最初的模样。
　　彼岸花现，生死难两全。其实她早就知道了。那么高贵的花，那么珍贵的存在，每一代的孩子，从来没有母亲。因为，那如火的妖气，灼烧着的不仅是整个冥界，更是她这个母亲的元神。高贵的妖王，怎么会舍得让她心爱的女子以身犯险。白璃偷偷见过那个叫夕颜的女子，有着一张与她九分相似的面容，火红的发，火红的衣衫，一团燃烧的火焰，与倾世的桑殒空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那是她的姐姐，一母同胎，白璃曾遥遥的看到她的元身，一株高傲的红梅，花开绚烂，迷了所有人的眼。
　　白璃又回到了青石镇，浅语湖的湖水还是那么静谧清凉，似乎她的出逃只是一场梦。她慢慢的看着自己散成一片又一片的梨花花瓣，在风中越飘越远，漠野湾那株存活了百年的梨花树，一夜之间，枯萎凋谢。从此世间，只有夕颜，再无白璃。

　　后记：
　　妖王之女桑芷降世，妖后白璃逝，妖王桑殒空匿于青石镇半月，返回普罗山，着一袭白衣，捧一束梨花，此后一生未着红衣。百年后，桑芷失踪，桑殒空与幻溟岛上神陌栖然大战于四海之上，两败俱伤，妖王陷入沉睡，陌栖然伤重，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