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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弦 ...

  •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调弄着泛着银丝般光晕的琴弦,乐律在空旷的竹林中被扩大得悠远而绵长,似是有了些许的风,竹叶萧瑟,在琴声弥散的空气中无休止地翩跹……
      伯牙未经束起的墨发在身后随意倾泻,随意扬起,然后轻轻抚过落满了一地的竹叶。他正闭着双目,睫毛纤长的覆下抖动的阴影,指间律动的音弦,似在一丝一丝地诉说着温柔而又悲伤的话语,一圈一圈如游丝般缠绕着续续地沿着地面向天际弥散……
      子期轻倚在一旁的修竹上,安静而温柔地浅笑,肆意零落的竹叶在划落过他清澈如水的瞳仁时倒映出了黯淡的悲凉,然后竹叶穿透过两人所呼吸的空气摇曳着,扬起到更遥远的地方,逆流的光在四处渲染得模糊而虚幻。
      “伯牙……是要走了么。”子期倾身向前,用手挑起伯牙被风吹的凌乱的墨发,一缕一缕地理好。
      琴声倏然而止,颤抖着的余音在落日残存的昏黄中无措地被微凉的风拉扯得破碎不堪。
      “嗯,明天一早。”伯牙别过头,避开子期直视过来的炽热而浓烈的目光,细长而柔软的眉难过的低垂,眼脸覆下的浓厚阴影迷蒙了从眼底逐渐散开的水雾。
      “别一副要哭的表情哦,明年的中秋吧,”子期捻起遗落在伯牙肩上的一片竹叶,捧起伯牙白皙的手,伯牙纤长的手指略带颤抖地在子期厚实的掌上摊开。子期轻轻地把竹叶放在伯牙的掌心,浅笑着凝视着伯牙那伸手可握的,纤细的,寂寞得让人心疼的脸,“明年中秋,我们在此相会。”
      “好。”伯牙握紧了手中的竹叶,坚定的,小心翼翼的。他扬起脸对上了子期那总在温柔浅笑的黑牟,笑颜嫣然,一如肆意绽放的繁花,一如肆意颓败的落英,又明媚又伤感,“那这架古琴,就由子期替我保管,待明年重逢时,我抚琴你细听。”
      “到那时……你一定要等我。”
      “我在这里等着你。”
      琴声复起,细细碎碎,凄凄切切,与翻飞的衣诀一同被吹到了很远,很远,直至长夜覆灭金乌西沉的曛萸……

      一年时间,只若须臾,亦若漫长。
      一捻,一拢,一挑,琴声似被细风挒过的湖面,轻轻泛起的涟漪,缓慢的,逐渐的,一圈又一圈的流动,夹着寂寞,夹着思念。
      思绪似找不到着落的雨点,一缓一急,一轻一重地紊乱地敲打着潮湿的地面,融入后,又再溅起,反反覆覆,纠纠缠缠……
      曲毕,四下俱寂无声,却静得难耐,静得悲伤。
      伯牙拈着一片早已泛黄的竹叶,凝视着,久久地,似是就那样永恒的凝固了……
      “没有你的时间,该是多漫长……”

      夜深,树影,蝉鸣。万物生灵的气息在空荡荡的树林中细微而清晰地回响得空灵。
      竹林深处有一间小木屋,静默燃烧的油灯,从半敞开的窗棂中泄漏出一抹摇曳的,昏黄的光,木屋内简陋而整洁,矄黄笼罩了整个狭小而静谧的空间。
      “咳,咳……”沉闷而沙哑的咳嗽声,略微急促地在静谧中兀自响起,似和谐的音律中倏忽掺进的杂音刺耳而突兀,在空寂的夜里硬生生地回荡。
      子期喘息着,不间断地吞吐着深夜微凉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执着书卷的手用力得颤抖,从古铜色的皮肤上映出了泛白的关节,日渐消瘦的脸庞细眉紧蹙,清秀的轮廓被映衬得憔悴而又虚弱。
      “咳,已经夏天了呢,伯牙,要什么时候才能熬到中秋?”子期抚上身旁静置的古琴,指尖沿着琴弦柔和地,轻缓地划动,细微晃动的火光将嘴角的笑语渲染得悲戚,温柔。
      “好想再听到你的琴声……”

      花开花落,又一度春秋。
      花絮肆无忌惮的枯败,然后被风吹的漫天飘零,翩跹着,交错着,充斥了整片苍穹,纷乱了暮霭一样的天空……
      偏僻的驿道上,马蹄急促而猛烈地踏落,匆忙地扬起了一片尘土。
      木屋外的竹林,泛起一片憔悴的颜色,略显得落寞,竹叶依旧是纷纷扰扰地落下,无休止地翩跹。
      “伯牙……”低声呢喃,气若游丝。子期瘦削的身躯卧在涩冷的木床上,瑟瑟地发抖,微张的唇瓣虚弱得苍白,幽黑的瞳仁却仍旧清澈,凝望着置在枕边的那架古琴,专注而又流淌着悲伤。

      “子期,子期。”急切而又凄惶地叫响,颤抖着沿着竹间的空旷扩散。
      伯牙破门而入,一路奔波,疲惫的脸上仓惶失色,墨发松散地垂落耳际,随意飘散,被逆流的光穿透过,凌乱得凄惶。
      “你来了呢,我没失约吧。”子期扬起了笑脸,温柔,明亮,美好得稍纵即逝……
      刹那凝望,诉不尽无数衷肠,泪滑过伯牙的脸,以那样柔和的弧度坠落得悲伤,绝望。
      琴声扬起,若落花流水,不曾复返。渺茫地飘绪在偏僻又遥远的驿道上,逐渐地迷失。
      屋外的竹叶落满了一地的枯黄,残阳卷扫了落寞凄凉,任凭琴声覆盖了漫长的夜晚……
      柔断肝肠,賦尽离殇。
      黎明将至,未曾间断的琴声此时已颤抖无力。
      “伯牙,别弹了手指都破了。”子期艰难的挣扎着像拉开伯牙穿行在弦间的纤细的十指。
      “你好过分呢,子期。”伯牙哽咽着的嗓音,沙哑得低沉,抑郁。蓄在眼眶边缘的泪水无声息的滑落到颤动的琴弦上,无声息的与之共鸣,“明明只留给了我那麽一点时间了呢,可我还想要弹更多的曲子给你听啊。”
      “不要哭啊,”子期蹙起细眉,使之看起来更为的单薄,手指颤抖着拭去了伯牙眼角的泪水,可自己却已泪流阑干,划落嘴角,只剩一味苦涩,“此生能得子为吾弹此一曲,生亦无憾,死亦无悔。”
      “也是,能有子期此番相知相惜,伯牙此生亦足矣。”伯牙扬起嘴角,笑颜璨若桃花,只是无声滑落的泪却那样的凄绝,一点一点地坠落,一点一点地浸湿,一点一点地蔓延……
      “咳,伯牙的琴今生只为我而弹吗?”
      “今生今世只奏与子听。”
      “呵呵,谢谢你,伯牙……伯牙……”
      唇凝浅笑,若春风吹起了落满一地的繁花,又虚弱又明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交错而绝美的漫延……
      弦断,泪落,心痛,无言。四下揪然无声。沉寂,寂得悲伤,寂得绝望。
      “子期——”良久,一声长啸划破长空,那样惨烈的,决绝的,撕心裂肺,柔肠寸断。响彻了整片竹林,响彻了往昔共度的那方净土,那段流年,最后只空余了那似撕裂般的回音在湛蓝而遥远的苍空久久地,久久地,回荡……

      次年
      阳春三月,烟雨迷蒙,飘飘洒洒。烟花肆意绽放又肆意颓败。
      雨打在竹际。竹林深处,只一身影,形影单只,一袭白衣被雨水浸湿的憔悴。
      伯牙一遍又一遍,轻柔地,缓慢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字铭,一遍一遍,水过无痕的温柔,水过无痕的悲伤。
      追忆那一段岁月无声,红尘静好,人生只若初见。
      “伯牙的琴声不再是那么寂寞了,真好。”
      “是呢,总算找到了。”
      “我很喜欢伯牙的琴声。”
      “此音除却子期,便再也无人能懂。”
      “一年之期,你要等我。”
      “我能跑去哪里呢……放心,我在这里等着你。”
      伯牙抱紧了墓碑,嘴边破碎出断续的,苦涩的呢喃。簌簌泪落,潸然。
      雨,湿了墨发,湿了白衫,湿了记忆中倚竹而立,淡笑着细听着自己琴声的少年,逆流的光打在他坚实的身上四处弥蒙,却也真实。
      可如今一切都恍若虚梦一般,在漫开的水迹里退散了。
      纵有高山流水,也空余寂寞万镂。
      断弦已无声,
      怎赋离伤,
      剩烟雨弥蒙,烟花灿烂,
      心殇,
      是泪,是雨?
      为何湿了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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