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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西河郡保州,保定县城。闹市口的一家茶寮。

      傍晚光景,里面正是座无虚席。没坐的地儿,后进来的人便见缝插针地站着。人虽多,却无杂音,全都正支着耳朵在听说书的在舌灿莲花。

      “呔!”

      说书的一拍惊木,继续甩开了腮帮子道:“再接方才的说下去——”

      “话说咱这大周朝,提起封家军,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封家的封大相公,本是咱大周霖州刺史,世代忠良。三十年前,太祖据江北之地,荡平南北诸国,一统山河,封大相公与太祖,同帐而寝,同锅而食,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天妒英才,开国十年,大相公率军狙北凉狙渠氏于天门关时,竟遭奸人暗害,马革裹尸,英烈殉国!消息传来,太祖跣足顿地,悲痛不已,誓要为这异姓兄弟报仇雪恨!泱泱朝堂,众人忌惮北凉厉害,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应命领兵,岂不悲哉……”

      茶寮里响起一阵叹息。

      “所谓时势造英雄,”说书的语气一转,复又慷慨激昂道,“这英雄,不是别人,正是封大相公的遗孀木夫人!木夫人可并非一般女子,原是将门之后,更有神女梦中传授神箭飞刀、布阵行兵,天下无人能及。封大相公英烈殉国,木夫人戴孝领了封家军上阵杀敌,那一场血战,直叫日月无光,鬼哭神嚎,北凉大将被木夫人亲用大刀斩于马下,割下首级祭奠亡夫!北凉自此大伤元气,退居关外数百里,二十年过去,至今不敢再犯秋毫。太祖赐号木夫人为天威大将军。二十年来,大将军领了三个儿子一道戍边御侵、守卫中原!北凉狙渠、西煌郝连,哪个不知道咱大周朝女大将军的赫赫威名!”

      “好!”

      下面爆发了一阵喝彩之声。

      说书的喝了口水润嗓,继续道:“各位,今日之所以又拣了这段来说,乃是因了与西煌战事又起,女大将军与三个儿子一道,再领封家军到了咱们西河郡!这保州如今还能太平,诸位还能在此听我扯一嗓子,全是仰仗封家军在霸州敦州两地抵住了西煌的进犯。咱们平头百姓,别的帮不了,回去多给神灵上几柱香,神灵必定保佑咱们女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周朝功业千秋百代,万世承载!”

      “好!好!”

      茶寮里众人被说书人鼓动得群情激奋,人人面红耳热,摩拳擦掌,仿佛自己化身成了正在战场上热血杀敌的好汉。

      两个巡街的衙役听到茶寮里人声鼎沸,凑到门口,见讲的是封家军女大将军,也兴致勃勃地听了一会儿,转身待要离去,忽见身边多了个少年。

      那少年长身而立,一身华服,相貌也算俊朗,此刻正扒开众人要往里挤去,极是惹眼。

      大周开国三十年,太祖皇帝感念民生不易,实行轻徭减税休养生息,日常生活也推崇简朴。从前每月必有一日,褪去龙袍下地劳作,皇后也亲自纺纱织布。两年前太祖病去,太子段昊天登基为天宝帝后,太后仍坚持当年做派。皇家尚且如此,京中百官与诸多富户,平日也不敢大喇喇以华服上身。只这西河郡已是远离京城,有钱有势的人家为显身份,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衙役自然认得这男子,正是本县鼎鼎大名的武家七少爷武光宗。

      武家世代居于乌牛村,本县将近一半的田地都归武家所有,是个极大的地主。三十年前太祖领着人打天下,吃了个败仗与手下兄弟被冲散,受伤暂退到此地落难的时候,正遇上这七少爷的祖公施以援手。太祖开国登基,分封功臣之后,也没忘记当年西河郡保州保定县乌牛村的武家。听说老爷子已经去世,唏嘘一阵,便大大封赏了一通,更下了道特赦命,道今日起,武家子孙只要未犯谋逆,大罪可减,小罪则免。自此,武家在本县便成了神一般的存在,连县官见了武老爷,也要恭敬三分。

      衙役见是七少爷来了,晓得他惯会甩大袖,出手最是大方,哄得他高兴了,随便一赏就是抵得上自己两月的俸禄,精神一振,忙抢上前去,推开挤在门口的人,吆喝道:“七少爷来了,让路让路!”

      茶寮里众人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七少爷来了,本还拥挤的地儿,瞬间呼啦啦便让出了条道,口中纷纷叫着“七爷”。

      武光宗在众人奉承声中大喇喇地进去,掌柜的忙跑了过来,亲自拿衣袖替他抹了遍凳面,奉上茶水糕点,这才赔笑道:“七少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武光宗坐了下来,摆了下手,打断他话,看向说书的道:“整日的就听你说封家军女将军的。想我堂堂大周,领兵打仗的竟是个妇道人家,叫我等男儿颜面何存!七爷我只是报国无门,要不然早披挂上阵,哪里还容他们如此猖狂!尔等睁大了眼瞧着,蛮子打不到咱这这地界,若真敢来,七爷我第一个冲在前,把那些西煌蛮子杀得片甲不留!”

      他此话一出,茶寮里顿时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很快,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立时满堂喝彩。

      武光宗得意,待喝彩声静了下来,这才咳嗽一声,翘起了二郎腿,又道:“七爷我今日过来,还是想着为民除害。上回刘老汉家的事儿,就是七爷我出面的。尔等有什么冤屈的,只管跟我说,七爷我也必定一帮到底!”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无人开口。掌柜的抹了把汗,又凑上去笑道:“本县有七少爷坐镇,自然是一片清平,皆大欢喜,哪里还有什么冤屈。”众人忙随声附和。

      武光宗坐等了片刻,耳边只一片奉承声,并不见有人来求助,渐觉无趣,一错眼,见跟来的小厮阿六头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猛地想起了自己今日上县城的目的,放下脚,站起来伸个懒腰道:“七爷我先走了,改日再来。今日诸位茶点钱都算我的!”说着便背起了手,匆匆往外而去。

      众人欢呼一片,掌柜的忙相送不提。

      待这武七少爷一走,茶寮里众人这才又活了回来。有个因了霸州打仗,刚举家逃难到此的外地货郎不晓得那武七少爷的来头,好奇问道:“我方才见这武七少爷一进来,大家伙都战战兢兢,还当是地痞恶霸来着,原是我多想了。听他方才提到了个刘老汉,想来也是受过他助的人。为何我见诸位听了,都面露异色,齐齐闭口不语?”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书的书也不说了,干脆说起武家七少爷,“这刘老汉与你一样,也是从霸州来的生人,走街串巷卖散货,身边就带了个女儿。那女儿名慧莲,年方十六,长得极是水灵,也不知怎的就被后巷的张大户看中,强行要买去做妾。刘老汉不愿让女儿做妾,偏那张大户县衙里有人,哪里管那么多,丢下几两银钱,扬言到了择定的好日子便来接人。也算他父女命不该绝,那刘老汉听说人七少爷时常到此听我说书,又放言要行侠义之事,便大着胆子求了过来,也不过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不想这七少爷果然出手,张大户自然不敢惹,只得打消了这念头,连银子也不敢要回来。”

      “好!果然是古道热肠!”

      货郎忍不住喝彩一声。

      说书人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你晓得下面又发生了何事?”

      货郎见其余众人都跟着摇头,面露异色。想来那事众人也都是晓得的,心中发痒,忙追问道:“到底何事?”

      说书人也不卖关子了,压低声道:“刘老汉感激,便带了慧莲给他磕头,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哪想到那七少爷一见慧莲貌美,竟大喇喇道,既要报答,把他女儿留着,日后送到武家庄当他的侍妾便是!”

      “噗……”

      货郎一口茶喷了出来,呛住了咳个不停。

      说书人叹道:“这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口?这七少爷虽相貌堂堂,家财万贯,只稍有点骨气的人家,谁会愿意送自己女儿给人做小?刘老汉不敢不应,又实在不甘,当夜便趁了天黑,带了慧莲跑路。”

      货郎止住了咳,神色怪异道:“难怪方才无人敢开口接话。这,这七少爷这般行事,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说起这武家七少爷,那还真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武老爷和夫人,先头一口气生了六个女儿,好容易中年得了这七少爷,自然宝贝得紧。待武老爷过世,武夫人更是疼惜得不行,养得这七少爷脾性乖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且最奇的是,这武家还有个难言之隐……”

      说书人说得兴起,正要再把那七少爷的底子都抖搂出来,忽觉茶寮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望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逞一时嘴快,正在说那武家七少爷的闲话。想到他势力大,万一日后传到他耳朵里去,自己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忙硬生生打住,也不管那货郎的追问了,再拍惊堂木,喝一声:“诸位,再听我说封家军大败北凉西煌,威震西北……”

      ***

      武光宗哪里管众人背后议论他什么,出了茶寮,便与阿六头一道往醉红楼去。到了那里,怕被人瞧见传到自己母亲耳中,不敢从前门进,绕了两圈,趁了暮色,这才从个边门溜了进去。

      醉红楼乃是本县头牌红楼,男人寻欢作乐之处。龟奴远远见到武光宗,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七八个莺莺燕燕也包围过来,拥着武光宗进了他惯常去的雅间,七爷长七爷短地叫个不停,极是亲热。一个样貌最好的姑娘坐到了他腿上,喂了口酒,嘟着嘴埋怨道:“七少爷,奴家可还是清倌之身。您一年前就买了奴,偏不带我回家。奴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七少爷大发慈悲。再等下去,奴只怕要伤心而死!”

      武光宗搂住她细腰,长叹一声:“可怜我的楚楚!我的难处,你也不是不晓得。你再等等,待我家祠堂前那株破铁树开花了,我娘就不拘着我,到时我第一个接你回去!”

      余下姑娘听他二人对话,不依起来,纷纷也闹着要他接去。武光宗意气风发,哈哈大笑:“好好,只要铁树开花,把整个醉红楼都搬回去!”

      醉红楼的莺莺燕燕们也不见得长得有多美,只武光宗见惯了武家庄中他老娘特意搜罗过来的那些丑婢,落到这脂粉堆里,自然觉得顺眼。摸摸这个的手,捏捏那个的脸,又调笑一阵,直到鸨母捏着帕子赶了过来,这才推开粘在自己身上的楚楚,冲着鸨母道:“怎的这晚才过来,叫我好等!”

      鸨母心道分明是你来晚了,叫老娘空等许久。面上却不敢多说什么,赶跑了姑娘,这才凑了过去压低声道:“上回得了阿六头的信儿,我就犯难了。七少爷你也晓得,咱这地儿,不比江南。找个周正水灵的姑娘,那自不在话下,要找七爷要的那种,还要俊俏,可不比登天还难……”

      鸨母说话的时候,武光宗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

      其实方才那些粘着他的姑娘们身上也有这味道,勉强还能忍受,如今面对这鸨母,却是忍不了了。忙往后仰在椅上,皱眉挥手道:“人到底弄到没?罗里吧嗦的谁要听你说这些!”

      鸨母晓得他脾气急,忙道:“七少爷吩咐的,我就算卖了自己也定会办到!再说要是没人,我哪敢传信请七少爷来?人早洗得干干净净,就在牡丹阁里等着呢。只是……”

      武光宗见鸨母扭扭捏捏,晓得她意思,朝阿六头看了眼,阿六头从钱袋里摸出一张银票,啪一声按在桌上。鸨母觑了一眼数目,心中欢喜,忙伸手捞了过来,见武光宗已经起身往牡丹阁里去,忽然想又到桩事,忙赶上去小声道:“七少爷,我给您找人的事,您可千万别让老夫人晓得。若被她知道了,我这醉红楼就要关门大吉。您就是给我再多的银子,我这生意也不敢接!”

      武光宗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蹬蹬蹬上楼而去。

      鸨母望着他背影。虽忌惮武家庄老太太厉害,只低头看看手上的银票,一咬牙,还是拼了!叫阿六头和另个龟奴守在门外,自己也不去别地,搬了张椅子坐镇楼梯口。

      武光宗入了牡丹阁,扑鼻便闻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此地乃是西陲县城,风月之地自也比不上京城与富庶江南的同行。醉红楼的牡丹阁已是最好的包间,里面的布置,在寻常人看来,自然是极好,但见烛火映照之下,处处金红璀璨。实则恶俗之极,犹如一个暴发户把金银堆砌了满身,毫无品味可言。

      当然这对武光宗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此时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面的红绡帐里。烛火之中,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帐子里的人影隐约可见身姿妙曼。

      武光宗不是第一回到这里,从前瞒着他娘,十天半月地总会来一次。里面的姑娘虽然吃不到嘴,只能过过眼瘾摸几下,总也比在家对着那一屋子的丑婢要好。此刻却破天荒地有些紧张,手心已是出了汗,往衣摆上抹两下,咳嗽一声,心想今日是我来嫖人,不是人来嫖我,大步过去便一把掀开了帐子。

      锦缎之上,正半跪半卧了个身着红罗袍的美人。美人乌发披散及腰,领口半敞,露出细细的锁骨和一片雪白皮肤。见武光宗站在了床前,翘动兰花指抚下自己的长发,抬脸朝他娇娇娆娆道:“七少爷,你可来了,叫奴好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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