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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这个叫莫川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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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是最好的购物季,但对顾北来说却全然不是如此,房东告诉她们,今年冬天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们有远客要来巴黎小住,所以寒假里希望Fiona和顾北能另找住处,或者回中国过年。这显然出乎顾北的意料,去年寒假她虽然回了北京过年,可房东在那一个多月时间里没少收她一分房租,今年怎么说不给住就不给住了呢。Fiona想跟法国女人理论,最终却无果,你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妞站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北拿来一张纸,开始罗列事项,在寒假之前,她得完成以下任务。一份组内设计和一份下一季设计风向分析报告;尽快找到新的兼职工作,最好是平面模特或者任何时薪制的差使,赚到足够的钱,争取赶上留学生会组织的冬季游学会;想好足够的理由,向北京方面请假,说服奶奶和妈妈,能允许自己今年不回国过年。而完成所有这一切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星期。
所以当Michel从大阶梯教室的台阶上走来,一脸兴奋地想跟她聊些什么有关购物心得的时候,她只是匆匆一笑便急着跑去导师的办公室。当Fiona半夜起夜,看到她还在那画图忍不住就对她骂骂咧咧的时候,她就直接冲到门口把房门关上。反正她告诉自己,这个春节她必须得让自己留在这。
其实小的时候她是很喜欢过年的,照奶奶的话说,她是个特别喜欢闹腾的孩子。其实哪里是她喜欢闹腾,只是那样小的孩子,最不习惯周围的人变得冷冷清清的,在那样的大家庭里,一个只有母亲的孩子,想要热闹,闹腾竟变成了一种本能。
顾北从来不管胆大胆小,看到几个堂哥表哥在大院里点炮,她就也要凑上去,人家女孩子听到那爆炸声都会被男孩子吓哭,就只有她跟着他们一块疯笑。有一次险些炸到自己,裤子角都冒了火星,她还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办,几个哥哥都在各自玩着,谁都没有注意她,她竟也忘了喊叫。突然一个人冲过来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一个水池里就拿起根皮管子把她的整条腿都浇湿了。她好象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要叫嚷起来,哇哇地指着人家叫,叫了半天才发现人家正也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那眼睛看得她心里直发毛,湿透的裤腿冷得打颤,他却摔下皮管管自己走了。
顾北记得那时候自己好象才五六岁大,他也才不过十岁光景,可那天被他抱进水池里的顾北,是真被他给震住了。后来她就再也没放过炮了,即使到现在,只要她听到爆竹的声音,第一个反应就是双腿打颤,人都以为她胆小,她却只得在一边苦笑。
西方人的年过得比中国人早,从圣诞开始到处就都有了过年的气氛。顾北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在画图,还有最后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她希望明天能把设计搞交到组里,如果能在组内通过,那么就可以直接交到教授那里了。大概八点多的时候,图已经完成了,可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色彩,不是线条,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究竟是什么?一个设计连自己都过不了关,怎么可能让组里那些挑剔的法国眼睛都满意,怎么能让霍德姆太太给她一个PASS?
有些懊恼地扔了手上的东西,仰面躺倒在床上,刚才一心想着设计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就觉得肚子饿得空落落的,都能听到胃蠕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闹钟,已经九点了,可从上午九点之后她就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狠了狠心,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去吃点什么。
巴黎的十二月是最冷的季节,可对于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人来说却并没有什么,皮肤不会干裂,也从来没有沙尘,偶尔飘起的雪花都让法国人惊喜。顾北给自己裹了一条长大衣,套了一双小羊皮靴,走上大马路时突然想念起过年时奶奶和厨房里的阿姨一起包的饺子,看来自己真的是饿了。
脚步有些匆忙,走过一个个大橱窗门的时候,都会看到圣诞树和闪亮的灯饰,进进出出的人里有很多东方面孔,听说每年的购物季中国游客对法国经济的贡献都能屡创新高。顾北吸了吸鼻子,看着橱窗里的装饰,脑袋里又开始想到自己的设计图,她想这些观光客们难道真的是冲着设计才来如此血拼的吗?设计到底在这里能有几分重量?
不知不觉间,竟走进了名品街,这里连路两边的梧桐都被装饰得火树银花,店门口的小童忙着为妇人们开门,笑脸迎送。顾北突然想到了这个很实际的问题,设计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这些名品店像被扫荡似的人来人往,就连M.K都比以往热闹了十倍不止,从透明的玻璃中看进去,每层楼都灯火通明,一个法国姑娘正拿着一双鞋蹲在地上为客人试穿,她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异常亮泽。难道这就是设计?
顾北正停滞不前,对面的大门口却停下了一辆车,车身长而亮泽,后面又来了三四辆车,直到后面车里的人都走了出来,第一辆车上才下来了一人。他们的车就停在M.K的正门口,这里被警察画了黄色线条,严禁车辆停靠,边上还有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可现在这两名保安却并未对这几辆车做任何阻拦,反倒还上前给车内的人开门。
这些人前前后后有十几人,一人走在前面,顾北在这边看得并不清楚,直到那人带着他身后的团队走上M.K门口的高台阶,里面的人急急为他们打开门的时候,顾北才隐约看到了那个人的侧脸。居然是Kevin.Mok。是的,就是Kevin.Mok,顾北知道自己不会认错,那张好看的脸,即使是侧对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或者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她就这么拖着一条长长的灰不溜秋的呢大衣跑了过去。她听到她穿过马路时,有开过车辆紧急的喇叭声,可是她没管,她就这么跑到了对面。然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个高台阶上,可能是因为马路上车辆的喇叭声,或者她实在来得没有任何预兆,那一群人都停在了台阶上,回头看向路中央,而保安也没有及时的拦住她。总之,她一路惊险却又畅通无阻地来到了Kevin.Mok的面前,然后,她听见自己说:“嗨!”
声音里分明还有些气息不稳地颤抖,可后来每每某人提到这一次相遇的时候,顾北都觉得她当时是相当理智而冷静地上前去跟他打了这个招呼的。
“嗨!”Kevin.Mok在一秒的怔愣后,眨了眨眼睛,然后也发出了一个好听的“嗨”。
“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想问您一些问题,是关于设计的。”顾北站在夜风里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却笑得很高兴的样子,“我知道您很忙,我可以在这里等您忙完。”
这回Kevin.Mok却看着她没什么直接的反应,其他的人也没敢说话,然后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的一个人,那个棕色头发的法国人对他说:“先生,这是您今天的最后一个行程了。”
Kevin.Mok才又转过头来看向顾北,嘴角也有了些柔和的笑意:“您可以等我多久,唔……我大概需要在里面呆上半个小时。”
“太好了!我就在那里等您!”顾北开心地说,手指指向街对面一棵闪亮梧桐树下面的地方。
Kevin.Mok看了看那地方,又看了看顾北,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朝大门走了进去。顾北站在高台阶上,看着后面的人跟着他走进门去,嘴角却还在傻傻地笑,等这些人走完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笑得连牙齿都变冷了,这才闭上了嘴巴,高高兴兴地走去对面,靠着树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M.K的大门。
三十分钟后,Kevin.Mok果然从那扇大门里走了出来,身后一个人也没跟着他,看到站在对面树下的那个身影,他一步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速度不算很快,却没什么犹豫,只在过马路的时候看了看两边的路,一路走来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顾北所在的位置。
顾北站直了身子等他走过来,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笑容,冲他“呵呵”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Kevin.Mok站在她面前,这回他没有说“您”。
顾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冻僵了,而且她这才发现,原本打算出来吃东西的人居然到现在都还什么都没吃,嘴巴有些僵硬地扯了扯,甚是不好意思:“您能陪我去吃饺子吗?”
Kevin.Mok看着她,依然是那种微微低垂着头的姿势,神情有些严肃,不过他说:“可以。”
大概又是三十分钟后,已经是十点半的时间,顾北和Kevin.Mok一起坐着那辆长而光泽的黑车到达了一间中国餐馆,没想到这个时间点,餐馆里的人还不少,几分种之后,顾北开始吃虾肉饺子,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意思意思地招呼了一下Kevin.Mok,就开始管自己吃起来。
Kevin.Mok的手上拿着一双筷子,可却一动未动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她埋着头往嘴巴里送饺子的样子,好象那是这世上最好的美味,她喜欢蘸着醋吃饺子,可能是因为她吃得太专心了,有时候头发会落下来,她就随意地用手往耳朵上一挽。她的耳朵可真小巧,白皙精致,轮廓很是漂亮,白得晶莹,柔柔嫩嫩的样子。他拿来边上的醋罐子,时不时地往她碟子里加点醋,一直在边上看着她解决了两客饺子,她这才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身子往后一靠,就像是一只喝足了蜜的蜜蜂。
“好了,我想现在我们应该可以谈一谈了吧,关于设计的问题。”Kevin.Mok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想到刚才她一脸认真地跟他说要谈设计的样子,又看到现在她这个吃饱喝足的样子,这可真是个让人好奇的小女孩。
“呃……其实,”顾北眼睛眨了眨,身子往前一靠,拿过边上的茶喝了一口,才说,“其实我就是想问,您觉得设计是什么?”
Kevin.Mok看着她又恢复了那种认真的神情,心里却是莫名地想笑,终究轻咳了两声才说:“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得去问你的导师。”
“不不不……您得回答我,如果您也帮不了我,我的设计作业一定会无法完成的。”顾北看着眼前的Kevin.Mok,嘴上求着他,心里却在想他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Kevin.Mok皱了皱眉,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好吧……让我想想,恩……我的祖父曾经告诉我,人是很难把自己的思想放到别人的意识中去的,而这唯一的途径就是——设计。”
“您的祖父?”顾北眨巴了一下眼睛,低了低头,又重新抬起头来,“他是个法国人吗?”
“不,他不是法国人。”
“那他是哪里人?”
“他是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那您也是中国人?”
“呃……可以这么说,事实上我只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我的祖母是法国人。”
“哦……那您的祖母一定是位特别漂亮的女士。”不然你怎么能比我好看那么多呢!
“谢谢,我想我的祖母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开心的。”Kevin.Mok真心地微笑着,好象顾北是真的在恭维他一样。
顾北耸了耸肩,转头却又像想到了什么,带着些兴奋地问他:“先生,那您有中国名字吗?您应该有个不是Kevin.Mok的中文名字吧?”
Kevin.Mok听了终于没再忍住,笑出了声来,这一笑便有些不可收拾,他的笑声很干净,是那种诚心地开怀,好象在这将近午夜的时分坐在这间不大的中国餐馆里和面前的这个中国姑娘聊天,是他今天最开心的事。
“嗨,你笑什么?”顾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他的笑容却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生动了,嘴角有一些纹路,眼角也弯了起来,最好看的是他的左边脸颊上竟然有一个暧昧的小窝。
Kevin.Mok看着对面的女孩,终于停住了自己的笑声,可嘴角眉梢间却还是荡着愉悦:“我在想,这个姑娘得多聪明啊,居然能知道Kevin.Mok还有个中国名字。”
“真的?你真的有个中国名字?你叫什么?能告诉我吗?”顾北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猜着了,眼神闪亮亮地看着他。
Kevin.Mok却挑了挑眉,清了清喉咙:“是‘您’,不是‘你’。”
顾北一下子没听明白,转念才想到刚才自己一激动竟然忘了用敬语,抬眼看了看对面人的表情,那可是个大人物啊,自己怎么就给忘了呢:“好吧好吧,那您能告诉我您的中国名字吗?”
“恩哼~”他扬了扬嘴角,微微颔了颔首说,“但是你看,这里快打烊了,你住在哪里,我们先上车去,然后我们在路上继续讨论关于设计的问题,还有……我的中国名字,你看怎么样?”
经他一提醒,顾北这才发现餐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伙计们正在将椅子翻上桌,而且已经有人拿来了拖把准备拖地了。
那天从Kevin.Mok的车上下来时是他亲自为她开的门,然后他低身帮她拉了拉大衣的领子,用自己的右脸颊贴了一下她的左脸颊,说他今天晚上过得很愉快。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在最冷的冬日里挂在松树上的那层薄雪,藏在每一根松针间,清冷而温暖。
离开前,他给了她一张卡片,月色下他微笑着看她,顾北则低头去翻看那张卡片,是一张中文名片,上面最醒目的地方用毛笔字体写着两个字——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