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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所谓乐极生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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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沙”“沙沙”,高树繁茂枝叶被迎面的风吹的刮擦响动,一只小鸟在枝桠的尖梢上歪歪脑袋,盯着树下一丛发出响动的茂密浓绿灌木丛看了一会儿,跳了跳,终于还是拍打着黑灰相间的小翅膀扑棱棱地飞上了天空。
岭南七月的天是碧蓝如洗的,这个小小的黑点在硕大无朋的帷幕上轻巧划过,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
“诶哟我的妈呀,跌死我了!”
陆天迟大口地喘着气狠狠啐了一句,小短手死死巴住老树延伸在地的一根粗大藤条,脚底下踩着临时支棱起来的垫脚石,忽地从被灌木丛所掩埋的一个深坑中探出头来。
环顾了一下四周陌生的景色,她面上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蓦地僵住了。看了看头顶被葱茏树冠遮蔽得只能漏出方寸的蓝天,陆天迟茫然地眨眨眼:“啊咧……这是哪里啊?”
“啊喂,我说光光你好了没有啊?”
脚底下传来农佳乐瓮声瓮气似是支持不住的声音,陆天迟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哦”,就手脚并用地蹬着生满了地蕨石韦的坑壁极为艰难地爬了上去。坑壁尽是些疏松泥土,难以借力,她一脚上去就哗啦啦滚下一蓬半湿的泥渣子,直砸得身下做了临时“垫脚石”的农佳乐叫骂着跳脚。
“你是故意的!陆光光你给我记着!”
在潮湿而带着一股土腥味的坑底忿忿不平地看着上头缓缓吊下来一根老藤,农佳乐鼓着脸咬牙切齿地瞪了瞪上方的正探着脑袋打量的人,伸出手去拽了拽:这藤条结实不结实啊?
坑有些深,陆天迟在上头看不清下边的情况,农佳乐才刚刚把那捆贼索似的青藤围到腰上,还没扎紧,就猛地感到一股拉力直把她往上拽。连忙缠紧了手腕,她就着这向上拉的趋势在坑底蹬了几步,就让陆天迟给硬是拖出了洞口。
“呸呸呸!”还没来得及吐掉嘴边的泥渣和枯叶末,农佳乐就狠狠一拳往陆天迟脑袋上招呼了过去,“我说光光你温柔点成不?!”
陆天迟捂着被敲疼的脑袋,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对农佳乐说:“早知道就不拉你上来了……给老子滚下去吧!”说着恶狠狠伸出脚来就要把农佳乐往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坑洞里踹。
农佳乐往边上一滚躲过她那半真半假的一脚,扶着生了苔藓的粗大树干站起来,望望头顶一角碧空,突然怔住了:“我说光啊……我们是不是……”
“迷路了。”
没好气地接下农佳乐的话,陆天迟拍拍屁股从铺满了厚厚落叶的地上站起,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半湿的沾着些潮土的掌心,目光又转向脚下登山靴踩着的土地——几只黝黑的大蚂蚁慢悠悠地绕过两人往灌木丛更深处爬去——她有些讷讷:“那个……我说佳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像个保护区什么的……我记得那个破镇子可没这么大一片树林啊。”
说着搭在额前挡住偶尔落到眼上的阳光,望树林更远处看去:“这么多树……”
农佳乐撇撇嘴,不耐烦道:“早知道就不听光光你的鬼话出来找什么路了,在那山洞里窝着起码还能每天见到阳光,现在这么一片树林要是有什么野兽冲出来咱们俩就完了!”
“明明是你要跟着我出来的吧?!你厉害你就别把干粮都吃光啊!我也想呆在山洞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能吗?!”陆天迟掉了坑之后心情就不大好,这么一来就炸了,“要不是你在那墓里东摸西摸的我们也用不着滚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好吧?!”
重重地“哼”了一声,陆天迟紧了紧肩上斜挎着的小背包,往林子深处走了两步。农佳乐被她吼得有些愣,站在原处还不知如何反应,又见她突然停了下来,没好气地说:“走啦!再找不到路你和我就得挂在这里啦!”
“哦。”自知理亏的农佳乐瘪瘪嘴,皱着眉头一副想哭的苦逼样子趔趄着追了上去,“光光你走慢一点啊!”
照陆天迟自己的话来说,她们两人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确实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起初,陆天迟和农佳乐两人的的确确是按照那自称“廖老头”的老爷子的话,循着地图找到了安平镇西南边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山坡。就在农佳乐吐槽着“这就是所谓的一大堆好货的地方吗怎么那么寒碜啊”的时候,她们俩人已经壮着胆子进到了那事先就被打好、而今让一堆枯草树枝掩盖住的盗洞。
因为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不过是个衣冠冢,所以这俩人也没什么害怕的必要。
“右边的墓室右边的墓室……”两人举了强光手电念叨着转向右边的墓室,一进门就被面前的景象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靠!这明明就是一藏经阁嘛!
向来以藏书为乐趣的陆天迟顿时老泪纵横地扑了过去,嘴里念着“老头老头来年清明我会替你烧香的”,也不怕脏,直接就抱着那一本一本散放着的书籍“嘤嘤嘤”地蹭。
农佳乐一时无语地对着自己不争气的老友窘了好久,弯下身子随手捞起一本书,翻开一看,愣住了。
“尼玛的这墓室的主人还真是重口啊光……光!”
“啊?”
被农佳乐这么一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陆天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书,虽然没有到了立刻撒手就扔的地步,但也是大吃一惊。收拾着散落在一边的发黄脆弱的数目,她“啧啧啧”地赞叹着摇头:“诶呀呀,佳乐你看这里……《断袖龙阳》、《画舫逸事》、《分桃录》……都是些没见过的绝本耶!”
——何止没见过?简直就连听也没听过!
农佳乐环顾着墓室中层层堆叠的尽是些断袖分桃内容的书目,长叹一口气。拍拍陆天迟的肩膀,她恹恹道:“光光啊,我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你说那廖老头是不是知道我们俩是同人女才“好心”给了我们地图让咱俩来的?
“白跑一趟了呃……”
“白跑一趟?怎么会?!”
陆天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农佳乐上上下下看了许久——那目光让对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觉得背后有些发毛——然后露出一个狡黠到了奸猾的奸商式微笑:“我说佳乐,你傻了啊?这些都是你没见过的耽美小说耽美图集啊……”看着农佳乐渐渐有些领悟过来的表情,她又拍拍她的肩膀,“嘛,你说,我们可以先把它山寨那么千把来本网上流传,狠赚一顿,然后……哼哼……”
“你的意思是……然后我们再拿这些古本到黑市上去拍卖了?再赚一把?!”
凭借着多年的默契,农佳乐毫不费力地就理解了话里头的弦外之音,于是两人已经开始“嘿嘿嘿”奸笑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啊无常,你一个不小心,就会栽个大跟头。这句话在很久以前陆天迟还不能理解,可后边的事情就让她有些隐隐领悟了这么一层意思——乐极生悲,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挖了人家的坟墓还合计着怎样拿陪葬品去卖钱触怒了神灵,总之,就在农佳乐惊喜地抠出玄武岩的一块大石板上镶嵌着的猫儿眼时……
她们两个脚下的土地,突然就开始震颤!
震颤啊震颤!上下震六次,左右震七次,紧接着上下左右一起震动,一蓬一蓬的泥灰哗啦啦地往下掉,简直就和地震没什么两样!
“佳乐你到底开了什么机关——”
就在陆天迟扑过去想要夺过农佳乐手里那颗绯红盈盈的猫儿眼镶回原处时,巨大的玄武岩铺就的地面……裂开了!
“我擦!佳乐我不要和你死在一起啊!”
“你以为我想和你死在一起吗?!衰人……”
两人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彻底消失在了凭空出现的墓道里。
“嘭”。玄武岩的地面慢慢悠悠地合上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虽说世世代代流传了千百年,但至今依旧有很多人相信转生轮回之类神奇到古怪而诡异的事情。这也就从另一方面造成了大街上算命的“铁口直断×半仙”永远狗皮膏药似的只增不减,也同样让我们意识到,所谓的“命格”“宿命”到底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陆天迟与农佳乐两人算起来还是挺幸运的,毕竟她俩人落进墓道跌跌撞撞地滚了大半天终于一个屁股墩儿摔到底下时,垫着她们的是潮湿坚硬还生长着喜阴蕨类的土地而非诸如硬甲神兽抑或滚烫岩浆。
更为幸运的是,她们掉落的地方是一个山洞,一个不论搁在哪里都再正常不过的半山洞,还没有野兽居住的痕迹。而陆天迟一路滚下来时,手心里还攥着那颗漂漂亮亮一看就很值钱的猫儿眼。
“啊!有这颗猫眼石我们就不愁吃穿了!”农佳乐由是赞叹。
很可惜陆天迟下一刻就敲碎了她的美好的幻想:“问题是这里是山洞啊山洞啊喂!哪里能花钱啊!”
——所谓乐极生悲,也不过如此吧?
回忆完毕。
虽说如今秋老虎仍是肆虐时候,但到底也过了立秋,再加上这么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陆、农两人在没头苍蝇似的绕了好大几圈之后,终于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冷了。靠着粗壮的树根坐下,农佳乐绷着脸翻翻背包里杂七杂八诸如太阳能手电筒、拍立得相机之类的零乱物什,第一次觉得高科技什么的永远比不上吃的重要。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树叶“沙沙”地在头顶上响以及蚂蚁蝼蛄之类的小虫爬行的声音。
陆天迟耳朵尖,侧耳凝神听了一会,拉拉农佳乐的袖子:“佳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农佳乐“啊”了一声,木讷讷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也听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听见。”干脆利落得让陆天迟恨不得往她脑袋瓜子上来那么一下。
“混蛋!你仔细听,是水声啊!”
山区聚落多沿河谷分布,河流上游多半就有人家居住。有了人家,就说明有了出去的路,有了方向,有了……吃的!
一提及“吃”字,原本没精打采蔫了吧唧的农佳乐就仿佛“叮”地一声又重新充满了活力,那模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两只眼睛光芒四射好似足足饿了七八天有余的饿狼。不用陆天迟多说,也不管自己听没听清水声的方向,直接就一马当先上前拨拉着低矮灌木丛开路。
行出大约两箭之地,一条欢乐叮咚响着的溪流就这么一蹦一跳地跃进了两人眼里。那溪水原本不甚清澈,河底烂着层薄而绵软的淤泥枯枝,也不见鱼虾游动,但在陆、农二人看来,便像是大河平原里浩荡河流一条细小却仍旧蕴含着古老力量的分支,清润润地浸着生命、希望,以及未来。
——原谅我这狗血的比喻吧。
陆天迟在心里恶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这改不过来的文艺腔,弯下腰在溪水里刷了刷指甲缝里的泥,招呼一旁正准备往水壶里灌水的农佳乐:“嘿,葭乐,我们歇会再走呗。”
累瘫了的农佳乐早就等着她这么一句话,自然是乐意得不能再乐意,索性把背包扔在旁边,三下两下蹬掉鞋袜。溪水看起来浅而缓,里头连鹅卵石也没几颗,但意外地冰凉瘆人,她才刚刚把脚伸进水里就不由打了个冷颤,继而从脚后跟到头发尖儿都冒出冷气来。
陆天迟用石头子儿在路边垒了个标记,又蹿进树林里猫着腰不知在挑什么。农佳乐看得直打呵欠,昏昏欲睡间,却见到那小矮子竟然用衣服兜了捧紫黑色的小果子。懒懒地以目示意:这是什么?
“是地稔啦……”撇撇嘴,知道对这个除了菊花之外基本什么都不认得的植物白痴多说无益,干脆就直接抓起几粒丢进嘴里,“吃不死你就是了。”
地稔果味清甜,两人没几下就吃了个精光。农佳乐抹抹被果汁染上了颜色的嘴:“我们下次还来不?”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瞅得身边之人恨不得抽她两个耳刮子再大骂一声“吃货”——这都还没走呢你就想着下次了!
小树林里自然不会有多大美丽的风景,野蚊子倒是不少。陆天迟一路下来手脚被拍得通红不说,脸上还被叮了两个包,气愤得直对一旁幸灾乐祸哼小曲的农佳乐炸毛跳脚。好容易在前方见了一户人家,两人此时却都有些犹疑了。
不为什么,就为了那造型古怪,看上去摇摇欲坠而且还爬满了羊齿草的房子。
陆天迟壮着胆子上前礼节性地扣了扣门:“请问,有人家在么?”
这句话一出口就让她恨不得立刻咬下自己的舌头:你说这荒郊野外的有这么一间看上去阴阴森森的石屋子,竟然还嘴贱说那些惊悚小说里主角们最常用也最容易在使用后碰到鬼的的台词,这不是欠调|教呢嘛!
沉默。
就在陆天迟和农佳乐失望地打算离开那个用枯树枝歪歪扭扭围成篱笆的小院落时,屋子里却突然传出了一把迷迷糊糊好像刚刚睡醒的声音。
“啊咧……东方姑娘你这次来得好快啊……”
……所以说这种破地方果然还是有人吗?!
歪歪斜斜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人僵住了离去的脚步,梗着脑袋“嘿嘿嘿”地尴尬笑着转过身来,看着面前未及而立的青年,“那个,我们……”,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咦?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