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知》酱小葱

1、永不知

　　她脱下白衣褂，突然耳鸣目眩地一个踉跄。含笑推开换班同事的相扶：“没事儿，现在我要去买菜啦，今儿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接下来辛苦你了。”在同事欲言而止的目光里，她有些步履摇晃地走了。
　　他依旧是商场里的西装革履，耐心地安慰着身边小腹微凸、蛾眉轻蹙的娇媚女子：“放心，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一点委屈。”
　　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脸幸福地守在了桌子旁。看者客厅里挂着的结婚照，她恍惚觉得似乎经历了一个甜蜜的梦。初中起变暗恋的学长有朝一日竟能真的娶了自己，甚至一转眼已生活了好几年。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从锁着的抽屉里拿了几片药片吞下，又开始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他的车开得飞快，却一直在家附近打圈子。他从未觉得自己多爱这个妻子，相亲的时候他并不满意：一个矮旁又家境平凡的医疗药剂师，竟配得上海归精英的自己？偏偏父母相中了。自己眼高又没什么中意的姑娘，索性便随了父母的意娶了她，有个人帮忙打理自己的生活也不错不是？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她出了问题，在母亲日益松口的妥协中，他开始……如今，他有了比她更娇媚伶俐的女子相伴，更有了日思夜想的孩子，可为什么不立即回家告诉她离婚？
　　桌上的菜不知热了多少遍，在时钟敲响第九下时，她终于等到了久候的他。看着一向决然冷酷的他脸上难得浮现了犹豫的神色，她心中有了不详之感，强笑道：“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不觉间语气竟有些哀求。
　　好歹相处了几年，他心一软，可想到即将出世的孩子，他别过脸，硬下心肠说：“我们离婚吧……”未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他匆匆说了一段话后未动桌上的饭菜便离去。在踏出家门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离婚后我把个人资产的三分之二给你。”他想，年薪百万的自己的资产对于月薪千元计数的她来说，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补偿吧。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在松了一口气事不只为何却有些怅然若失。
　　她呆呆地站在客厅许久，捂住腹部进了洗手间，许久以后才听到马桶的抽水声音。她面色惨白地坐在了餐桌前，遥遥地向客厅里挂着的结婚照遥遥举杯：“哪，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快乐哦！”
　　为了避免再见面时的尴尬，他第三天才回来。一如往常的干净整洁，只是不见了客厅里的结婚照和她的衣物，还有……不见了等候他的他，她的律师带来了她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已经她的“财产要求”：当初他们结婚时她的婚戒。
　　怀孕的女子终究进了曾经他和她的家，在试戴他曾经的结婚首饰时，他不知为何突然一阵恼怒，夺走了那套都有些陌生的首饰。在女子骂骂咧咧的不满中，他不耐地说道：“代会给你重买一副好了。”收好首饰他突然一阵心酸，结婚五六年，他似乎除了开始的一套结婚首饰就再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往往是一张银行卡了事，而她也从没抱怨过什么。习惯了有她默默等候的家，在怀孕的女子总是要东要西、更经常性的往家里带上一帮子朋友朋友后，喜欢安静的他总是不经意地皱眉。
　　有了儿子，他的生活似乎步上了正轨，但他总感觉……总像差了点什么。新娶的妻子从未做过家务，家里便一直请了保姆和钟点工。可无论换什么人来，他总感觉煮的饭菜不合口味、收拾的房间和熨烫的衣服亦不合心意。妻子说的话题不是购物和美容，便是牌桌和对保姆的百般挑剔，而孩子总是三天两头进医院，在繁忙工作回家后的他总是身累心更累。面对妻子的浓妆艳抹和喋喋不休，他无端会议起她的素面朝天和体贴关怀的安心温暖。
　　孩子幼儿园体检出来的血型让他起了疑心，一番检查后，他冷冷地看着妻子的百般解释，在扔了一大笔钱后离了婚。
　　他想起了她。他想，便是以后都没孩子都没关系，她的好弥补了很多，没有孩子也总比去养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好。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关机，医院的药房处只听到她辞职的消息。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继续了寻她的路。
　　因为离了婚的关系，他已许久未曾踏进曾经的岳父岳母家。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她同事鄙夷目光的含义。不管她母亲挥来的拐杖，他的思绪在看见她的黑白照片那一刻便已定格。她的父亲客气地请他离开，临别前淡淡说到，既然无缘，希望你不要再打扰。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此后，他过着不少男人羡慕的生活，丰厚的薪水、上层社会的单身贵族，身边的女伴亦是不断。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内心深处的孤单和寂寞。兜兜转转大半生，他未再找到合意的女子，亦未再娶。
　　他的生活很惬意。只是，有些事，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检查时是他出了问题，而她为了顾全他的自尊和骄傲改了自己的化验单。
　　他不知道，在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香水味儿时，从不用香水的她便已经发现了端倪，只是她从未开口问过。
　　他不知道，她许久便得了癌症，却深怕影响他的工作一再隐瞒，总是一个人苦苦挨着病痛的折磨。
　　他不知道，她原也是心气极高的女子，更因为身为独身女倍受宠爱，却为了他一点一点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变成事事亲历亲为的家庭主妇。
　　他不知道，在他因为公司繁忙的工作而先后错过自己从未记得的前五个结婚纪念日，她在终于等到了第一个有他的结婚纪念日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他的离婚协议书。
　　他更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只带着结婚照和婚戒离去的她是怎样一次次想着他、念着他、盼着他、等着他，却在每次拨他的电话还差一个号码时又缓缓放下话筒，甚至在最后双目完全失明的情况下，失去了安全感的她唯有摸索着照片里应付式微笑的他时才能偶尔短暂地安稳地小憩一会儿。
　　这一切的一切，随着她的离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只知道生活的不合意，却不知道除了爱你超过一切包括自己的人，谁还能如此妥帖温暖的照顾你、关心你、等候你、深爱你？
　　这世间何其大，然而三千弱水中他却再也找不到真正属于他的那一瓢了。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卡文，先写个短篇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