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益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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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细细密密的洒落在黎乐身上，她无所适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刚进来时，只觉得恍恍惚惚一片眼熟。坐定下来看，立在门口的古风屏风，粉饰成红色的墙壁，鹅黄色的桌布铺在一张张整齐排列的原木桌上，温暖的光线下，流光划过桌上别致的餐具，这可不就是他带着她第一次吃饭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他们才刚遇见，甚至连全名都不知道，她叫他“陈总”，他叫她“黎小姐”，现在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但是，他们如今又怎么可能回得去？黎乐突然泄了口气，摇摇头，暗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耳边响起陈睿天轻车熟路翻看菜单的声音，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黎乐猛地抓紧了椅子，清楚地意识到心里涌动的是一种期待，这是她头一次如此期待一个人的嗓音，不知为何，她真的，真的很需要这个声音，仿佛这个声音能挽回所有。可惜，她就这样按耐着情绪等了很久，还是无声一片。
目光不由自主地牵起她飘向那张七八米远的桌子，他和她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眼下，那里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带着根跟她肤色同样白净的珍珠项链。她垂下头去切盘中的牛排，低头的瞬间，灯光圆润地在珍珠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的同时，一缕发丝从耳边滑落。她对面的男人，含笑凝视着她。略微起身，向前探，温柔地伸出手，带着满眼的关切小心翼翼的为他的她把那撮滑落的发丝捋向耳后。她似乎对这样亲昵的动作一点都不惊讶，仅仅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眸，抿嘴笑了一下，眼里扑闪着幸福的光芒，自然地如同她脖子上珍珠项链的光泽。
这一幕幕分毫不落地落在黎乐眼里，又何其不让她羡慕。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暗叹一声这里他们还真的很常来。
那次，他们也是在这家餐厅。她已经忘了自己与他为什么闹别扭，就记得自己就是对着一桌子的菜一口也不吃。他无奈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抚这只气炸了的刺猬，听到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又不由的皱眉。他映入她的眼帘，取出他自己的勺子，舀了一勺菜，手臂越过桌子，那勺东西就贴在她嘴边。她一愣，然后，笑意在脸上绽开，狠狠的咬下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以后等我们老得没牙的时候，也要来这里吃，也要你喂我。”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很矫情，但他却很配合地点点头，笑容灿烂的让人嫉妒。那个时候，她是相信的，他亦是相信的。
一瞬间，黎乐缓过神来，觉得四周安静地让人心里发毛。正觉奇怪之时，她转首就撞上了陈睿天的眼神，淡漠中夹杂着厌恶，深深的疏远让黎乐不得不倒吸一口气。那时的她不懂得珍惜，现在，想要珍惜了却再也没有那个以后了。
“小姐，您需要什么饮料？”服务员在一旁重复。
一语惊醒梦中人，但黎乐没有听真切，一时间，不明所以，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带出了一声“啊？”。抛下所有的她还是可以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眼里的纯净无可比拟。
陈睿天见她这幅样子，再重的心绪也会放下。就在服务员正准备重复第三遍时，他先开口，言语里流露出一阵无奈，“一杯橙汁，不加冰。”
黎乐不自觉地喟叹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反应过来意思后，又诧异的抬头看他，眼光一闪，可随即又黯淡下去。如果分开得再久点，他会不会忘了她的喜好，然后，再彻底忘了她？
服务员转身离去，沉默。
黎乐极力把注意力分散开来，不是不想看他，只是恐惧，对，就是恐惧知道这个能让她一心构建的世界一下子轰然倒塌的人又是怎么看她的。她把视线固定在黑漆漆的玻璃大门上，自己心里的人就在面前，可是又遥远的好像用尽一辈子的力气也触不到。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哭，想好好的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痛全都哭出来，可是又不得不憋回去，何况还是在他面前。
谁都没有去打破这份沉静直到服务员再次出现，端着盘子上菜。
黎乐呆呆地看着眼前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下的陈睿天失神，这样的他即使是感情最好时，黎乐也从未见过的。他好像与这柔和的色调融为一体，全身的线条都被金色的光芒所包围，弱化。他主动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垂下眼帘，睫毛半遮半掩的盖在他温柔似水的眼睛上，不假思索地布菜。小小的圆木桌很快就被堆满了，黎乐的目光无法不锁定在这桌上，一道道菜都以最好的角度对着自己，从最喜欢的到一般的一一排列开来。这一切绚烂的有些过头，显得并不真实，但真实的是她的心在一点点撬动，一点点苏醒。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有些事吃完再说。”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一点点望进他的眸，他的眼底很厚实，这样的厚实渐渐地把她包围起来，就在那一刹那，她读出了，读出了——安心！起先她惊异于脑中蹦出来的这个词，无法把它与陈睿天联系起来，可是他就是这样望着她，越发觉得自己就如初春的积雪只需一会儿就可以融化成水，然后，慢慢的接受，渐渐地靠近，这样的他，她怎么抵抗的住。
可就在她再一次陷入其中的时候，她彻底清醒了。回想起了无数次把她从无边的黑夜里惊醒的一句话“你怎么会那么天真？你以为他现在宠你，爱你就可以过一辈子？”虽然这句话尖锐地如同碎玻璃一样扎的人生疼，可黎乐妥协了，认同了。对呀，难道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宠爱珍视过后，一下子跌进谷底？她的世界已经倒过一次了，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了。
她收起了所有，用余光斜睨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正眼对着他，抿嘴轻轻笑起来，这是她可以做到的最多了：“过去喜欢的，现在未必。”即使每个音都在颤抖，即使整颗心都在被撕裂，但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违心话可以说的那么顺口。
陈睿天身子猛地一僵，浑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有了棱角。他双眼中暗藏的愤怒层层涌来，黎乐已经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有点满意，他在隐忍。
有时候只要狠下心来，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起来。
尖锐的笑声塞进他的耳朵，“陈总什么时候缺过女人了？找个看了就生厌的女人陪吃饭，这么有悖您面子的事也开始做啦？”黎乐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的。
陈睿天就像看戏一样戏虐的表情还是再一次击中了黎乐。她忽然意识到她刚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在折磨她自己，但是又觉得自己很快就真的可以真的彻底摆脱他了，可以拥有自己新的开始了。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痛并快乐着。
“好，那我今天就问一个问题。问完我们就都解脱了。”
解脱？原来，他今天也只不过是来寻一个问题的答案而已，刚才那一切压根就是他精心设计的环节来撬开她的口这么简单。陈睿天啊，陈睿天啊，这样一个能使鸿向屹立不倒的人，又怎么会来和自己单纯地玩小儿女把戏呢？黎乐默认的点点头。
“贺清是谁？”他说的很平常，一点都不像在问一个把自己束缚已久的话题。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比她高出一截的坐姿。
她不由一愣，贺清？手一下子攥紧了，突然感觉自己像快要挖掘一个大秘密，与她离得很近很近，然而眼前的人的神色又是如此骇人，好像瞬间就能够吞没她。她直想往后躲，可又根本动弹不得。
“告诉我，贺清是谁！”陈睿天依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女人，声音低了下去，语气刹那间转入一种触不到底，飘忽不定的轻躁。
黎乐听了心里直发颤，根本寻不到力气去回应他，她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通他是如何知道贺清的。但当他渐渐杀红了眼瞪着她的时候，她真的好像能够预感到他下一秒就会向自己逼近，双手掐上她细白的脖子。
就在黎乐发愣时，陈睿天猛地一手抓起放在桌上的冰水，一股脑灌下去，随后，玻璃杯砸在桌上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他看黎乐的眼神越来越凉，凉到黎乐感觉只要一经触碰，就会冬日里的海水那样刺得人发抖。
“你怎么可能知道他？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他人还在美国，现在也还没回来。”黎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就这样突然间笑起来，逐渐演变成狂笑，越笑越大声，“黎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男朋友出国后，用来排解寂寞的情人，享受暧昧的玩伴，亏我当时还一腔真情。现在，他要回来了，就急着跟我说拜拜。也真是巧，我还真就顺了你的意，看来我们相处的还挺默契的。我这个临时情人，你还满意吗？”
黎乐眼里的所有都在一点一点消退，她真觉得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贺清于她不过是个聊得来的朋友。可是既然他眼里的她本就是这样，再解释又有什么用？
她漠然的摇摇头，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当是这样吧。”说完，她起身就走，推开门，寒风彻骨的灌进她的衣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早已凉透了。
这次，陈睿天没有来拦她。他已经有答案了。
黎乐走后，他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火花划过，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徐徐升腾，他头靠着立在桌上的手，勾起嘴角，摇头苦笑，落寞，一生中极少出现过的落寞。其实，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个答案。
“先生，不好意思。这里不允许吸烟。”
陈睿天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中的烟，正要掐灭之时，目光一下子定格在了对面椅子上挂着的外衣。他掐烟的动作很慢，似乎过了很久，然后突然急急地从皮夹里取出几百元扔在桌上，“结账。”就拎着衣服跑了出去。
他跑了一段时间，停下来，在不远处的路口寻到了她的身影，她没把钱包带身上自然跑不了。他望了一眼她，又举起了手中的衣服，他在干什么？他本能地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想让她自己过来拿，却发现她的手机正被自己捏在手里。
眼前的车流穿梭，霓虹灯照亮了路面，她就这样孤身立在十字路口，目睹着红绿灯不停地转换了好几次，手臂不自觉的抱起，所触之处都是一片阴寒，一瞬间，似乎恢复了知觉，浑身不由得在阵阵袭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糟糕...钱包...衣服...餐厅...到底要怎么样回去拿呢？心下正纠结着，突然肩一沉，好似被什么东西齐齐的包裹住，伸手一摸，她的衣服！她意识到他就在她背后，离得那么近，好像一转头就能听到他均匀的气息。她根本不敢动，呆呆地杵在那儿。
身后的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顺手打开后车门，丢给司机一张一百，示意她坐进去。
她没有犹豫，很听话地坐进去，只是在他为自己合上车门的一刻，猛然间起身，扳住车门，凝望着他的身后，躲避他的眼神，“我想，我们今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她保持着风淡云轻的神色，说完后，又缓缓地坐下。
好似两人都等了很久，突然，“砰”地一声车门被重重的关上，剩下整辆车在微微颤抖。
“小姐，去哪？”司机回过头问。
出租车不断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黎乐头靠在车窗上，双眼定定地看着同一个方向，或者根本不在看，这座城市绚烂的灯光从她脸上无情的滑过，映在眸上的颜色不停地更替。
直到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改变了下坐姿，双手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一起，叹了口气，有些认命，这样的他，她为什么就是恨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益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