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紫玉轻霜

4、四、【终篇】

　　我叫静女，楚岫是先生给我的名字。离开鬼谷的时候，我曾偷偷站在竹林里，我看到庞涓傻傻地坐在我的房前，固执得好像当年等他回山的我。
　　如果不是鬼谷先生告诉我那些历史，我从来都不会想到，从小是一个肮脏的贱民的我，竟会是一个公主。我的父亲是公子缓，他在争夺王位的战争中一败涂地，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死于乱军之中，还是死于流亡的路上。我的哥哥名叫诩，记忆里那双温暖的臂膀就是他的怀抱，他带着我奔逃于战场，却被乱箭射中，跌入火海。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救出的了，也许是一个父亲的旧部吧，后来，我就被遗留在了那座孤寂的荒山上。再后来，流浪的庞涓、寻师的孙膑，一一出现于我短暂的生命中……
　　那天夜晚，当鬼谷先生说完往事后，取下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因大火而伤得面目全非的脸，问我，还记得我吗？
　　那时，我所有的记忆全都浮现。我和他都是魏国公子缓的子女，他叫诩，我叫静。
　　我可以去刺杀魏王！我也曾这样建议。可是哥哥只问了一句，你杀得完他所有的子女吗？他说，只有将不属于我们的魏国彻底摧毁，才是我们最大的梦想。我们不需要武力，自然有值得利用的人出现，然后，使魏国渐渐沦落，直至湮灭……

　　我知道向师尊告密的不是庞涓，孙膑受刑的那晚，我先于庞涓去了监狱。他以一双血手死死抓住我的裙裾，嘶声道：“为什么不向他解释？！我们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我忍住泪，努力撑出笑容，低声道：“臭小子，对不起。”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是他无法说出来，剧烈的疼痛使他一度昏迷。我隐没于黑夜，我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做，除了当年因为私心，把苏秦对我的倾慕告诉了先生。
　　他是告密者，我也一样。
　　庞涓若去魏王耳边告发孙膑，只会使众人起疑，而我则不同。人们都说我思慕孙膑，所以我对魏王说，大王，我看见孙膑在私下结交齐国使臣……
　　魏王和众臣一样，都以为我只是一个贪慕富贵的冒牌公主。他早已把我当做心腹，要我时刻监视的，不止是庞涓。于是他一边怒骂着孙膑，一边将我拥入床内。我忍受着那具肥硕的躯体在我身上蠕动，手心却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

　　我一直不知道庞涓与孙膑最终谁会死在谁的手下，直到那天，我听到庞涓在马陵道被乱箭穿心的消息。魏国精锐尽灭，大将庞涓战死，太子申被俘。我明白，这个不属于我父亲的国家，即将覆灭。
　　黑夜里，风很冷，我独自登上了那座熟悉的城楼。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三个同行的少年，再也回不来。我想趁着月色吹奏一曲，但是手里握着的，只有断裂的彤管。那是我父亲的遗物。
　　世道苍凉，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卷入了急速旋转的洪流，每个人都竭尽全力追寻不可捕捉的命运，想要在这样的混乱里逆天行进，创出属于自己的盛世。
　　可是，当我纵身跳下城楼的时候，我最怀念的，还是那个傻傻的涓哥。他只会拼了命似的在山路上奔跑，看我在河水边害怕的时候忽然出现在身后，用很大的力气把我抱起来，一边骂我一边趟过河流……
　　【注】孙膑，战国时军事家，齐国阿(今山东阳谷东)、鄄(今山东鄄城北)之间人，孙武后代。曾与庞涓同学兵法，后涓任魏将，忌膑才能，诓他到魏，处以膑刑(去膝盖骨)，故称孙膑。后经齐国使者载回，齐威王任为军师，设计打败魏军于桂陵，后又大败魏军于马陵，迫使庞涓自杀。
　　鬼谷子，名王诩。生卒年不祥，长于修身养性、阴阳术、奇门八卦、纵横术、兵法，著有《鬼谷子》兵书十四篇以及《本经阴符七术》。据说弟子有孙膑、庞涓、苏秦、张仪、李斯、毛遂、徐福、甘茂、司马错、乐毅、范雎、蔡泽、邹忌、郦食其、蒯通、黄石、李牧、魏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