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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尽未明 ...

  •   楔子

      卫言抱着午溪的尸体一步一步踏上了城楼。
      血,滴在了他的脚下,盛开了一路殷红血莲。
      脸上的血污凝住了双眼,一切都看不真切,只知道天是黑的,地是黄的,还有怀中人的白衣,像一袭素缟,不知祭奠的是天地,还是人……
      卫言望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又望了望怀里早已失去生气的人。那惨白的容颜,仍是绝色。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终是倾国倾城……

      (一)再美好的回忆在时间面前都只不过是场过眼云烟……

      雨已经连绵下了好几日,连屋外那棵芭蕉的叶子都有些蔫了。
      在一个湿淋淋的午后,午溪在花园遇到了同样湿淋淋的卫言。
      “哥哥,你为什么不打伞?”
      午溪撑着一把青竹纸伞俏生生,脆灵灵地落入了卫言的眼中。雨水浸入他的眼,酸涩。
      “哥哥,你淋湿了!娘说,穿着湿衣服会感冒。”
      卫言一言不发,他被国君——他的养父罚扎马步五个时辰,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能与这个小姑娘多言语。
      “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午溪带你去换衣服吧~”
      她欢喜地拉过这个哥哥,哥哥却在她碰到他的那瞬间倒了下去……
      卫言倒下的那一刻,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午溪。这个多管闲事的丫头!

      午溪从不知道她的父亲会给她带回来一个哥哥。
      据说,这个哥哥是父亲的养子。
      据说,这个哥哥叫卫言。
      她也没有想到,这个被她一碰就倒的哥哥,就是卫言。
      从此,她是青梅,他便是竹马。
      从此,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从此……

      午溪说:“哥哥,我不是个好妹妹,我只会惹麻烦。”
      卫言回:“没关系,我能做个好哥哥。”

      (二)时间悄悄而过,偶然回首,已是满目疮痍……

      十年,可以让一个纯真幼女长成倾世佳人;
      十年,可以让一个懵懂少年长成威名将军。
      十年,到底还能改变多少?

      边城征伐不断,从南到北,又由北向南。为的只不过是午国国君的女儿,公主午溪。那个有着倾世容颜的少女。
      战争从来不缺借口,而佳人,似乎就是为了这些借口而生。
      午溪被安置在一个偌大的宫中,没有特殊的事不能踏出宫中一步。这座宫殿,只有几个侍奉丫鬟,护卫更是稀少。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主意,是卫言想的。
      他说:“我要去远方征战,不能留下保护你。但我也绝不会让你在这里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只要不走出这里,他们绝想不到你会在这清冷之地。你也不用被那些俗世侵扰。”
      她说:“好,我信你。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午溪从来没有想过卫言会一去不回,在她的心里,卫言是无所不能的,他说会回来便是会回来。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在她等到卫言之前,她的生命里会先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当满身是血的凌霄出现的时候,午溪正对着池塘在画画。画两只水鸟凌空起。
      午溪自然是把凌霄救下了。就像当年她对卫言,一如既往的善心。
      凌霄是个极好看的男子。午溪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包括卫言。
      她一直觉得卫言已是人间翘楚,而凌霄,已然宛若天神。
      凌霄醒时,午溪觉得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午溪每天都亲自替凌霄换伤药,替他看药,替他做不管什么事。在他面前,她根本不是个公主。她的处所偏僻,人少,凌霄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却鲜少有人知道。
      也许,如果当时能想到往后的事,卫言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安排。
      凌霄问午溪:“你为什么要救我?”
      午溪笑着答:“因为你受伤了。”
      凌霄哑然。多么单纯的女孩子,只是可惜了,乱世从来都不要单纯的人,越单纯,越易伤……

      (三)总有那么一瞬,我们想永远停下……

      午溪不是个会掩藏心事的人,她也没有必要掩藏,从前,只要是她想要,没有得不到。可是如今,她却忽然没有了这份自信。
      凌霄一天一天渐好,午溪也一天一天愈加慌乱。
      午溪以为她藏得很好,可是她终究学不会。凌霄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为他忙忙碌碌,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异样。他轻勾唇角,了然。
      那一夜,有雨,还有雷。
      那一夜,凌霄第一次拂过午溪的脸,轻叹:“午溪,你很美。”
      午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红了脸。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因一个男子的一句话,心如擂鼓。连卫言也没有。
      凌霄不是第一个说她美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可她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喜不自胜,她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喜爱自己的绝世容颜。
      只因为,他说她,很美……
      凌霄又轻叹:“你又何必为了我这般……”
      话未说完,午溪已开了口:“莫这样说,我……”她低头,双颊绯红,面若桃花。“我愿为你,为你做任何事……”最后几字的声音,已细若蚊蝇。
      “午溪……”凌霄不禁动容,他想不到她竟已深陷如此。淡若凌霄者,也不禁叹息:“午溪,我何德何能……”
      雨声更急,雷声更彻。
      一夜雨,来时凶猛,却草草结束。第二天的日头,已艳阳高照。
      午溪静静地躺在床上,回想着昨晚,她问他:“凌霄,你为何叫凌霄?”
      他握着她的手,只淡淡道:“凌霄者,君临天下。”
      午溪轻轻闭上了眼,感受着身上每一处残留他气息的地方,她回想他的轻喃,午溪,午溪,午溪……
      凌霄者,君临天下……么?

      凌霄走的那天,突如其来,就像他来时那样。
      午溪正拿着一个草编的蟋蟀想给他看,踏进屋的时候他已不见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却留下了一张纸条。
      “三年后,你若未嫁,我便来娶。——陌凌霄”
      陌,陌氏,北方陌国……
      三年,凌霄,你要我等你三年,可是要我等你君临天下?
      泪,无声落下,染湿了手中的纸。

      (四)人,总敌不过时间……

      三天快马加鞭,赶到午国王宫的时候午溪已在宫门等着他。
      卫言扯了马缰,定定地望着言笑晏晏的午溪。
      她说她病危了,他从战事吃紧的三军中孤身快马赶回王宫,却在门口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她说,她病危了!
      午溪上前想要拉住卫言,却被他闪过了。
      他问:“为什么?”
      午溪撇了撇嘴角,流目微转。“我想念你了……”
      卫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苦笑。她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直都知道……
      “那也不该说自己病危啊。”
      “你怪我?”午溪瞪了杏眼,薄怒。
      卫言牵了马,摇摇头,“不怪你。你怎样都是该的,我说过我要好好保护你。”
      午溪随即粲然一笑,那一瞬,仿佛花开满地。她上前拥了拥卫言,道:“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卫言揽过她的肩,道:“好。”
      午溪把脑袋靠在卫言的肩膀上,又笑了。
      今年,已是第三年。

      虽然答应了午溪不再离开她,可是在王宫中逗留了三日之后卫言还是要回去的。军不可一日无将。
      他去向午溪道别,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午溪,等我这场仗打完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午溪摇了摇头:“三年前你就要我等你,现在还是要我等你,以后,是不是还要我等你?”
      卫言没有答话。他蹙着眉,不知该说什么。
      午溪搂住了他,有些固执地开口:“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你走了!”
      这一次,卫言又留了六日。
      一封又一封的加急战报被送了来,陌国的铁骑竟已经到了午国王都的郊外。兵贵神速,却想不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卫言再也坐不住了,他轻抚午溪的脸颊,好言道:“午溪,陌国大军已经兵临城外,你也不愿看到家破人亡是不是?”
      午溪转过脸,不再看他,只轻轻道:“你去吧……”

      可还是晚了。
      兵临城下……
      卫言登上城楼,看着护河对面黑压压的人,不禁心惊肉跳。
      最终,到底是毁了。毁在了他手里。
      又或者,是她?
      “全员听令!”卫言背对着他的副官吼道:“城中的亲卫,誓死守卫王都!宁可死,也不做亡国奴!”
      “是!”呼声很强,人心振奋。但卫言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败局已定,剩下的只是一口气。
      城门开了一条小缝,卫言骑了一匹枣红马缓缓踱了出来。步履缓慢,却很沉着。
      “哈哈,主将原来躲在这儿!”护城河外,敌军的一名副官指着缓缓踱出的卫言笑道。“卫将军!你这会儿出来,是想让我们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死的么?”
      话音未落,一支白翎羽箭从中军一张软榻上破空而来。卫言没动,只直直看向那张明黄的软榻。
      上面那人,玄色常服,没有盔甲,没有软盾。只有浓浓的黑。
      那人放下弓,也直勾勾地望着卫言。
      箭,在卫言马下三尺外落地。

      (五)物是人非事事休……

      这场攻城战,没人能说得清有多惨烈。
      好好一件银盔,却闪着红光。
      血流成河……
      卫言喘着气,鲜血从他额头向下,划过眉角,流过脸颊,滴落。
      眼中的血丝如那城门的颜色。
      城门大开。
      从门里走出的,不是更多的亲兵,也不是他们的王。是倾世公主——午溪。
      午溪一步一步从城里走出来。即便是从那么狼狈的午国国都里走出来,即便脚下是沾满泥污的尸体、鲜血,她也能做到步步生莲……
      天地,陷入寂静。
      人们瞬也不瞬地看着美如神女的公主缓缓走到敌军中军,那个明黄软榻前。
      “你果然来了。”她的手轻抚了抚额前一丝乱发,然后抬头望去。那一眼的风情,天地失色。“我等了你三年。等你来娶我。”
      卫言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手中的剑忽然插入地下。
      她说……“等你来娶我”……
      软榻上,玄衣男子轻擦一柄剑,剑光闪烁。
      “我说过,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包括天下……凌霄。”午溪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袍子里的瘦小身体,竟在微微颤抖。“凌霄,我将这国家送与你,你可高兴?”风,很大,连声音在这邪劲的风里都带了呜咽之感。
      卫言撑着那柄剑尖已没入土地的剑,想睁大眼睛看清那抹白色的身影,风却将他的眼刺得直掉泪。
      是了,若不是午溪,这个国家如何会破得那样快……
      午溪……
      “果真是倾国倾城。”凌霄依然坐着,低头擦拭那把剑。话很冷,冷得让人止不住得颤抖。
      一道剑光闪过午溪的眼,然后便是通透刺骨的寒。
      她呆呆地看着那把刺透自己身体的剑,无言。
      剑柄还握在坐着的凌霄手里,剑尖却已穿过午溪的心脏。精准的剑法。
      “乱世,我只要英雄,无需红颜。乱世的红颜,注定只会是祸水……我骗了你。”

      卫言看着午溪的身子如一只断线的纸鸢缓缓倒下,白衣上的那抹红,刺痛了他的双眼,撕心裂肺。
      “午溪——!”
      他疯了般跑到倒下的午溪身边,双目赤红。
      他抱住面色惨白的午溪,紧紧抱住。
      “对不起……”午溪强撑起眼皮,昔日乌黑的眸子此时已成了死灰色。她看不清卫言,但她知道是他。“哥哥……”
      生命正从她身体里流逝,她忽然感到,原来生命流失竟与水一样,汩汩地流走。她听说,人之将死,会将她的一生回忆一遍,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回忆。可是她却没有,她已经没有了气力,连回忆的气力也没有。就这样,死了吗?
      她这一生最苦的,大概就是,骗了他。
      物是人非事事休……
      事事休……也好。

      (六)夜尽未明……

      卫言抱着午溪的尸体一步一步踏上了城楼。
      血,滴在了他的脚下,盛开了一路殷红血莲。
      脸上的血污凝住了双眼,一切都看不真切,只知道天是黑的,地是黄的,还有怀中人的白衣。像一袭素缟,不知祭奠的是天地,还是人……
      卫言望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又望了望怀里早已失去生气的人。那惨白的容颜,仍是绝色。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终是倾国倾城……
      他拔下城楼上的火把,点燃了城上木质的小楼。
      风很大,卷着火在那个早已破败不堪的小楼上肆虐。
      大火,浓烟,已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再也瞧不见了。
      天空的尽头,大片乌云滚滚而来,杂着阵阵雷声。
      风云变色,夜尽未明……

      午溪,你记住,我从没有怪你,只是,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你的哥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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