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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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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天回到家里之后,岁安就觉得气氛不对。首先是这个时间应该准备第二天早餐摊上备品的叶父不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叶母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今天却安静的很。其次,得安也不在,而叶母也没有心啊肝啊的着急找人。岁安想想,才恍然发觉,父亲和得安已经不在好几日了。
不过岁安也没往心里去,她在这个家里习惯降低存在感,但是手脚不能停,跟着在厨房忙碌。叶母心情大概是不算太好,一直找别扭拿她出气,不是嫌她手脚慢,就是说她是个多余吃闲饭的。岁安不是吃闲饭的,这个家里里外外她都跟着忙乎,少说也能顶上半个劳动力。可叶母心情不好故意找事,岁安也不敢反驳,一会儿想着作文真是不好写啊,一会儿想想伊一家晚上还有什么菜呢?
呆板、沉闷,大约是叶家夫妻对这个二女儿唯一的评价,当着外人面时了不得说她一句还算省心。而外人眼里的岁安就不一样了,听话乖巧,漂亮,学习又好,碰到她帮着父母摆摊位时免不了夸上几夸。
别人夸她,她就礼貌听着,真诚的看着人家的鼻梁中间,像是在与人对视听从,却从不看别人的双眼。脑子也不一定飞到哪个星球上了,有可能是在看那人的面相,什么三白眼、朝天鼻……她都有研究,她的小世界里七彩缤纷,有漫画书里的各种人物,还有她和伊一。或者见到了某个特殊的事件和场合,她马上会联想出一个小故事,而她和伊一在这个故事里充当如何的角色。叶岁安从不寂寞,她有一个小宇宙和一个伊一。
待叶岁安想到林大娘家的扫箒头倒过来看和叶母的发型有多像时,被人狠狠从后背给了一下子。“要死啊你,倒了多少油了,不花钱啊。”
岁安手上有白面,不想弄脏衣服,也没去揉,只想着用一个什么公式算算这猪油含脂肪量有多高?豆油太贵,植物油更不用提,叶家早餐摊上的馄饨馅只用猪板油熬出来的荤油,便宜,还香,但是对健康没好处。
“你个彪子,一天到晚学习学傻了,懂那么多有个屁用,不如回家帮我干活。”
岁安心里一凉,心想终于还是来了,这两年她等着这句话,又躲着这句话,无时无刻不担心有一天会被父母说出来。可今天还是说出来了,或许可以装傻充愣躲过去,好歹坚持念完高中,大学她就可以打工挣学费了。
“我告诉你啊,学的再好也没用,别想着我还供你上大学,趁早熄了这心思。”
岁安知道他们一直不希望自己继续念书,可也没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过,变数来的太快太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呢?
“我……我可以跟老师申请跳级,上大学后有助学贷款,不不,我还是争取保送吧,考一等奖学金,我……”
“你个屁你,呸,那就不用钱啦,还不得从我这腰包里往外掏?死老头子以后也别指望他邮钱给你交学费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岁安突然想起曾经叶大志看着三千块钱那双贪婪的眼,心里瞬间恍然大悟。“爷……爷爷?是爷爷一直在供我读书?”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让你读书?”
好久没有得到过爷爷的消息,她太激动,忽略了母亲话里的恶毒,太想念那两位老人了,非常急于跟他们见上一面,或许还能带上伊一,让他们了解他,也能欣慰的叹上一句这男孩子好,他们很放心。岁安心里有了底气,脸上也带了笑容。“那,爷爷供我读书,也不花你们的钱,爷爷说让我考大学,最好的大学,我能考上,你……你们脸上也有光。”
“都死了还供个屁啊。”
岁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耳朵,铝盆‘咣当’掉到了地上,她跑过去紧紧握住母亲的胳膊,“你说什么?爷爷怎么了?”
“哎呀你这个死孩子,掐疼我了,快松开。”
“你说爷爷怎么了?”
“死了死了,什么都没留下,死老头也不知道给孙子存钱。”
“不,不可能。”岁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相信。突然一双眼血红,刺耳的嗓音冲出来,那声音尖厉而恐怖。“不可能,爷爷不可能死。”
“哎呀,疯了疯了。叶安安,赶紧过来把这个死人拉开。”
“你……你给我说,爷爷没死。”岁安已经忘了面前这个人其实是她的母亲,只认为她说了这个消息她就是罪人。他们夫妻都不孝,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两位老人。岁安也许随了他们的不孝,对父母没有感情,但她记得善待她的那些人曾经对她的好。
爷爷愿意把她抱在膝头上用胡子扎她的痒,说岁安是他最漂亮的小丫头,说岁安帮着卷的旱烟格外香,说岁安……爷爷奶奶伊一,是岁安愿意用生命维护的人,就算见不了面,但不可缺失。
岁安死命抓住母亲的胳膊,眼睛睁到了极致的大,那里面有希望得到否定的渴求,还有一点点恐惧在慢慢聚集。叶安安跑出来时吓了一大跳,去拉岁安,掰她的手,在上面又挠又掐,皮肉抠进她的指甲里,而似乎像是人死之前攥紧的一块布,无论怎样也掰不开。叶安安有一丝恶毒的想法冒出来,是不是得拿菜刀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突然看到刚刚掉在地上的铝盆,捡起来冲着岁安的头就打了几下,终于把母亲解救出来,又狠狠推了她一把。
岁安摔倒在地上,额头撞在了櫈子角上,细细的血一条直线顺着滴到下巴上,一双眼仍死死的盯着叶母。
叶母被盯的一激灵,“你爷爷死啦,前几天出海回来后心脏病发死啦,那爷俩早去好几天了。”又扯过叶安安的头发打了两巴掌,“你傻啦,打坏不得去医院啊。”
岁安眼睛里聚集的满满的恐惧在得到这个答案后一点点退散,最后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然的暗色,像是枯木终于烧成了灰,归于无边无际的死寂,除了神智,还有因额头受伤的她。
岁安是在附近的小医院里醒过来的,叶安安守在她身边,见她睁开眼,先是有些心虚,片刻不到又挺直了胸脯,倒像是理全在她这里。
“你头上缝了四针,花了两百多块呢,要不是我劝妈,她都不让缝,不缝肯定落疤……”
“她人呢?”岁安打断她的滔滔不止,语气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害怕,“妈妈她人呢?”
叶安安咬了咬嘴唇,大概也是被她的表情弄怕了,出去了一会儿,扶着母亲一起进来。
叶岁安说,“书我不读了,只要你把回爷爷家的车票钱给我就行,我说到做到。”
“没钱没钱,再说都火化了,你回去什么也见不到。”叶母说完,瞪了叶安安一眼就离开了医院。
因为有些小积蓄,岁安没有再强求些什么。点滴挂完,回到家里,翻开纸盒一看就傻了,恍然记得几天前见到叶安安偷偷在藏在床下一把网球拍,又想起她曾经问自己借过钱,之前的打击太沉痛,现在也没有太难过太心疼,只是很绝望,漫无边际的绝望。她找叶安安讨要自己的钱,叶安安抵死不承认,还反过来羞辱她。叶岁安二话没说,从床底翻出网棒拍,跑到院子里用石头砸,等叶安安瘸着脚跑出来阻止时,网球拍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
“叶岁安,你是个疯子。”
岁安看都不屑看她一眼,扶着昏沉的脑袋去了伊一家,一路上都觉得有人在看她,外面很吵,视线很模糊,只想快点到伊一家就有人能借她肩膀哭一哭。
看到伊一来开门,岁安下一秒就软倒在他怀里,穿过伊一的腋下看到坐在饭桌前的白鹭,表情呆泄,身体前仰后合。岁安知道,白鹭这时并不清醒。
“岁安,你这是怎么了?头怎么伤了?”
岁安紧紧抱着伊一的腰,觉得这就是一颗树,唯一可以让她依靠让她上吊的树,也只有他理解的了自己的难过,别人只会怜悯她,甚至幸灾乐祸。“伊一,伊一,我爷爷死了,再没有人疼我了,我的钱被叶安安偷了,我难受啊,好难受啊……”
伊一想要拉开她检查伤口的手停下了,他知道任何一个对她好的人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他也知道岁安有多可怜,比他还要可怜,他只是没有父亲,母亲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其实很爱他。可岁安不是,岁安的父母都很清醒,可是他们不爱她,岁安只有他,还有远方的爷爷奶奶。
“岁安,去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