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夜》八月末

2、十六年（二）

　　殿门合上的一刹那，我身上的力气骤的消失殆尽，他的心，连卫太医都看的出来，难道唯独我一人还看不明白？

　　想到这里只觉得脸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伸手去触碰，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了眼泪，我下床打开柜子，柜子里还藏了另外一只箱子，我缓缓的蹲下来，将箱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件紫色衣裳上面还有还一支紫玉兰的发簪，放了这么些年，竟然还那么新，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我将手压在衣服上，出神的看着这箱子里的东西，眼神仿佛要穿过这件紫衣直至箱底，这箱子底下……

　　但是我猜他永远都不会发现了，我忍着眼泪将箱子合上，就这样吧，不要再有什么改变。

　　沁儿已经端了点心进来，见我已经下床了，紧张的放下点心过来扶着我，我说“沁儿，随我去见他。”

　　沁儿仔细的帮我梳着发髻，这次与往日不一样，她疏的特别的细致，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轮廓，毕竟十几年过去了，样子变了好多，他呢？是否还是当年的模样。

　　“沁儿，简单些。”看见沁儿紧张的特我找着配饰，我缓缓道。沁儿不明白的看着镜中的我，我只是淡笑没有解释。

　　等到夜里，在沁儿的陪伴下我踏出了鸾凤殿，我停住脚步，站在鸾凤殿门与外头的交界处发怔，我竟然有十六年没有踏出过这里了。

　　我在沁儿的带领下来到承德殿，这是他休息的地方？我出鸾凤殿时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又是挑的夜里就是怕有宫人前来通传。

　　承德殿里的烛光透过窗子传到外面，青石地板上泛着暖暖的光芒，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如此清晰，这里好寂静，跟鸾凤殿一样，不过这皇宫什么时候真正热闹过呢。走过转角我看见承德殿门前竟然只站着一人，我在黑暗中揣测着他的模样。

　　“沁儿，你把苏公公请来这里。”苏公公是一直跟着他的人，我不知道苏公公在他身边的日子有多长，但是我遇见到他之时苏公公就已经在他身边了，没想到现在还在伺候他。

　　苏公公见到我的时候，脸上神情瞬变，大概是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吧。他慌张的要给我下跪行李，我阻止了他，我问他“殿里有什么人？”他只回答道“就皇上一人。”

　　我安心的说“我想进去。”苏公公立刻点头“奴才这就去通传。”我抬手制止告诉他就想自己进去，苏公公只能低头遵旨。

　　我轻轻的推开承德殿门，心中早就波澜起伏，我往内室走去，他该是听见了脚步声，沙哑的声音问道“有什么事吗？”我愣在原地，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大概以为是苏意吧，因为他看不到是我，我们之间还隔了一道屏风。

　　“是我。”我走了几步，眼前就是那道屏风了，屏风那头突然没有了声响，殿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良久，我能感觉两腿渐渐开始麻木，然后我听见双脚落地的声音，我知道他要走过来，但是！原本我就没有打算要见他。

　　“皇上，不要过来！”听见我这样说他僵硬在原地，“就这样我们还能好好的说些话。”若是我们两人相对，恐怕我们之间再无话可言了，他应该是了解我，没有再走过来。

　　我没有忘记我这次来的目的“皇上，让我出宫吧。”如果不是我亲自来说，怕是到了死的那日依旧还在鸾凤殿。

　　“你就那么想离开？”

　　“是啊，从我进宫那日起，我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听见我这么我说他又是沉默，我静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若是我不准呢。”我低头，他竟然没有自称‘朕’。

　　平复了自己忽来的触动我缓缓说“皇上，这十六年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吗？我知道皇上看的比我还要明白对吗？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重复着这句话。

　　“皇上，你以为给了我新的身份，我就不再是我了么？就可以把我的记忆全部都抹去吗？”

　　我沉默半响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忘记是你诛杀了我的家族。”这是我跟他的痛，我不想伤害他，但是若是不提起此事，他不会放我走。

　　嘉封三十二年，那是嘉封最后一年，朝堂混乱，党派分立，先帝有两位皇子，他是二皇子。

　　先皇突然病逝，还没来得及留下遗诏，这却成为朝堂混乱的最主要原因，两位皇子争夺皇位，最终大皇子落败，成功登基的人是他。而我的爹是朝堂丞相，一直拥护的人却是大皇子。

　　他登基了也是我们未家灾难来临之时，一纸诏书，诛杀了我们未家所有的人。

　　我原本不姓上官，我姓未，是前朝未丞相的小女儿，上官只不过是他为了让我能够光明正大当上皇后给我捏造的身份罢了，不然当年在这么多的秀女中为什么偏上官家的女儿能够一步就走上这后宫最高的位子呢。

　　我紧握着拳头。

　　“皇上让我走吧，我真的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我知道我待在这皇宫对他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

　　屏风那头传来笑声，笑声里参杂的全都是痛处，他说“我留住了你的人却再也得不到你的心，也罢，你走吧，离开这个让你厌恶的地方。”

　　听见他这么说我顿觉悲戚，我想告诉他，有他在的地方我从来都不会觉得厌恶，只是我没得选择，我后退两步“多谢皇上成全。”我知道他不会再阻止我出宫了，我轻步的转身想要离开了承安殿。

　　背后响起他的声音“从我下诏那日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了。”

　　我苦笑没有回答，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好皇帝，我是见过大皇子的，性格暴躁，才华平庸，若是真的让他那样的人当上皇帝，这江山不是要让他毁了，只有他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终于我可以离开皇宫了，我只带着沁儿，我以为没有人会知道我要离开，但是卫太医却来送我。马车内只有我们两个，十六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们之间没有屏障，可以直面对方。

　　我笑着看他，“好久不见。”不知怎么的我却说了这句话，我进宫后一直由卫太医照顾我，他几乎每日都要来鸾凤殿给我诊脉，可能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你还是没有告诉他。”我低下头。“告诉他我就不能出宫了。”

　　“你真的那么痛恨他？”

　　我低头不语，卫太医大概是看出来了我不想回答，他也没有勉强。

　　“你这样的情况，你打算去哪里？”其实我明白我是走不远的，我早就想好了，我告诉他“我想去看看爹娘还有大哥。”

　　卫太医安静的看着我，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他们安葬在城外十里的广济寺的后山上。”

　　在卫太医走出马车的那一瞬间我朝他说了一句“二哥，谢谢你。”也只有现在我才敢这样毫无顾忌的唤他一声二哥，卫太医，未太医，有谁会想到未太医与上官皇后竟然是亲生兄妹，还是前朝未丞相的后代呢。

　　在宫中我不敢这样叫过他，身份有别，况且我们都是罪臣之子，如让心存不轨的人听了去，必惹来杀生之祸。

　　其实我很感谢他保住了二哥，二哥与爹还有大哥是不一样的。

　　听见我这样叫他，他声音有些颤抖，他转身看着我喊着我“茹儿。”

　　“还能听见二哥这样叫我我这生也就死而无憾了。”我想着外头的沁儿缓缓对二哥说：“沁儿就劳你照顾了，她跟了我大半辈子，以后她想要怎样就随她自己的心意吧。”

　　与二哥分别后我跟沁儿来到了广济寺，我独自站在爹娘还有大哥的坟前。

　　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这么久才来看望他们，爹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大皇子根本就没有当皇上的资质，但是一个人的野心总会让他蒙蔽了双眼。我知道爹爹自己也想当皇帝，而大哥也是向着爹爹的，所以他诛杀未家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刘家的江山，怎么可以被姓未的谋篡了去。

　　他一直以为他瞒我瞒的很好，我也明白他不想让我知道爹爹其实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是我早就知道了，比他还要知道的早，因为我无意间听见了爹和大哥的谈话。

　　只是，那是我的家人呀，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自己深爱之人。

　　我看着爹的坟缓缓的开口说“爹，二哥问我真的那么痛恨他吗？我想他肯定也这样觉得，其实我从未恨过他，但是我也没有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就当是——给你们报仇好了。”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都不禁的笑了。

　　“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们了，二哥告诉我我已经油尽灯枯，我想也许就在这几日吧，这事只有我跟二哥知道，连沁儿也是瞒着的，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皇宫待了十六年，折磨他还有自己十六年也够了，如今我终于自由了，剩下的日子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们。”还有好好的爱着他，没有顾忌的爱他。

　　景元十七年，皇上刘亦薨于鸾凤殿，享年四十，那一日夜里天际下着茫茫白雪。

　　都说皇上是跟着皇后去的，因为景元十六年皇后病逝之后，皇上大病，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这病拖了整整一年，直到十七年那个下雪的晚上，皇上突然去了凤鸾殿，将自己一个人留在殿中，过了很久苏公公觉得不对劲擅自进殿，见皇上躺在床榻上抱着一件紫衣上面还放着一枚紫玉兰簪，而他的双手握着一张纸。

　　待苏公公走近才发现皇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三件东西放入棺中同皇上一同下葬，有人说看见那纸上面画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还有几个字。

　　此生不悔。

　　他终是明白了她的心意。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