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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出发,长安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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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华谷百里枫华,四季枫色,由黄转红,由红飘落,再生枫黄,连天空都仿佛被映成枫色。可是这样的色调中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暖意,渗入人心的,竟是一片惨烈。也许,是这里发生过太多的江湖争斗生死厮杀,连这里的土地都让人觉得仿佛是血色染成。枫叶正浓,却觉荒凉。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却成为土匪流寇的聚集之地,镖局联盟人面虽广,奈何这凤翔赌庄的镖——要么没人敢劫,若要劫,便不是宵小之辈。而这里的地势,再适合下手不过。
“快马过枫华谷!”
廖千良一声令下,车队快速向谷中进发,莫小铩一转马头特地从货车旁跑来,“小昭,你自己当心点,这回如果花楼那个女人再出现我一定得抓住她的!”
苏小昭应一声,颜如烟却不耐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用着你操心了?”
苏小昭看着他打马向前,却隐约知道,他察觉到什么了。只不过他还不太想相信,所以才在找否认的证据。
须知出了枫华谷便到长安,她可以不急,其他若有打这趟镖的人却不能不急——
一声尖哨,两旁山坡上顿时出现一群黑衣人向他们放箭——“护镖!”
镖局众人正要力起抗敌,谁知一运功竟然全身一软,十分的力却只使得出五分——他们被下了药?怎么会?什么时候……
一行人除了七秀弟子和金福的几个随身护卫,其他镖局成员以及赌庄打手皆有力使不出堪堪自保。
七秀公子旋身一跃上前帮忙,一身红衣在枫色中翩然翻飞,仿佛能够迷了人的眼。
到此时,连金福的贴身护卫也不得不动手,堪堪抵抗的同时却有另一波人又加入了进来,场面越发混乱,众人顿时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是地鼠门和铜钱帮!”纵然那些人有心遮掩身份,廖千良还是认出了他们的武功路数,金福当即下了决定,舍弃镖车让护卫护着他单独冲出去——那一车东西,都不及他行囊中的重要。
苏小昭被七秀师姐们保护着,却悄然后退,她不想师姐们因为力气不济而吃什么亏所以没有给她们下药,但如今那些大老爷们一个人只能当半个使,显然她们也吃力不少。没有人发现她已经渐离了保护,身后一道黑影扑来刀便架上了她的脖子。
苏小昭惊叫一声,颜如烟蓦然回身,“小缺!”
远处的莫小铩似乎也发现了,可他们已经被冲散离得太远,一时赶来不及。师姐们招架着贼人让颜如烟脱身来救,颜如烟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后悔过,是她不让苏小昭习剑,是她让现在的苏小昭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颜如烟那一瞬间的表情让苏小昭心中愧疚,可她还是假意挣扎,却顺着对方的力道让他毫无阻碍地把自己掳走。
“你抓个七秀弟子干什么?又不能拿来当人质!”
“哼,这些七秀弟子平时一副清高样连正眼也不会瞧咱们,有机会落到咱们手上,你没兴趣么?”
被掳之前她未料过会是哪一边儿的人,或者说,她也没想到这枫华谷会这么热闹,铜钱会和地鼠门竟然都来淌这趟浑水,这玉匣子是花楼接下的委托,她不过是底下做事的不曾过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该是知道玉匣子里是什么吧?
这几人都是地鼠门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看一眼苏小昭清秀惹人的模样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把她绑着,等拿到东西一起带走!”
“还拿什么东西,有车上那些足够——”
“笨蛋!那些东西再值钱能值多少,你没见铜钱会死盯着凤翔总管,他身上的玉匣子才是个宝!连人带盒子一起劫回去!”
苏小昭料定凤翔赌庄的镖会有人来劫,不过目标竟然跟她的一样这就不怎么令人愉快了。她听到此心中已明白地鼠门在这里当真就是个蹚浑水的,至少,眼前的这几个人也不知道玉匣子的来历,所以才要捉了金福一起走。
这几个人便没用了。
她站起身,方才一直瑟缩着一副惊惶模样,几人知她不会武功未曾防备,此时见她站起也只是喝道:“乖乖待着!”
说话人声音刚落喉咙便已破开一个洞,血喷涌而出,苏小昭避开血迹,其他几人也顿时警觉起来持刀将她围住。
“看来我们倒是看走了眼,七秀弟子原来也这么阴险!”
苏小昭自是懒得同他们多言,地鼠门是什么货色,怪七秀弟子不正眼瞧他们?连她这个自己背景都不干净的也不屑瞧。鸡鸣狗盗或不致死,杀人放火或许她没资格说,但贩卖人口欺辱妇女却是她最不能忍的。
她抬手间方才说话的人又是喉咙尽断,其他人这才明白事态,也不敢多说提刀砍来。
血溅四处,苏小昭站在血泊中看汩汩红涌出,又渗入地面,这枫华谷,不知用多少人的血养出这遍地红土。
忽然头顶一片风声她一跃躲开,正要执刃击去却是一顿,手持大剑而立的人,却是莫小铩。
微默,不语。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莫小铩是想来救她的,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他。他可以无视掉眼前这场面,不追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却无法无视掉苏小昭手上的短刃。
他认得这短刃,不过尺长却寒光流转净冷逼人,是花楼那个女子用的短刃。
对面的那双眼,也没有苏小昭的宁和乖驯,那清冷直透人心,是与他交过手的花楼密探的眼。
莫小铩沉默着,他心里有种感觉,好像苏小昭就要这样不见了。有些许的,不甘心。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就已经开了口,居然还能够平静道:“媳妇。”
苏小昭睫毛微垂,他们都知道,面对敌人移开目光是很不明智的,所以莫小铩有些安心,至少,她还没有把他当敌人。
只是那双眼睛再抬起,他依然没有看到其中有任何能让人抓到一点温暖的东西。
“到了如此光景,何必还玩那些家家酒的游戏。”
“那不是游戏。”
苏小昭笑了一笑,“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就此放过我么?”
莫小铩答不出,不是他不知道答案,就是知道,所以才答不出。
“如果可以,能否先让一让,我还有事急待去办,我们的事容后再解决。”苏小昭不再多言,至此她也不必再避讳莫小铩什么,既然已经被发现,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贴身一个软包里藏着简易易容面皮,她平日惯常都是在本身面目上作妆,可以天衣无缝即使面对面也不易看出破绽,这种面皮却既假又容易被看出,但这种紧急时候却是方便。除下地上尸体衣物三两下改装,再蒙上面巾,她周身气势顿变——不止是外表,而是整个人的气氛,全然不再是苏小昭。
莫小铩眼睁睁的看着她变装,只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恶人谷中奇人异士也不少,但这事放在苏小昭身上,他只觉得又茫然又愕然,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的面皮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还是不是苏小昭,却是一步也挪不动。
苏小昭面上虽冷静,心里却知道迟早不得不面对莫小铩这个大问题,也没心情跟他多说,不过片刻间装扮完毕便起身一跃飞驰而去。
不管如何,莫小铩抬脚便追,还是被甩出老远——她两次从他手上逃掉,他又怎么追的上呢。
车队早已经散了,镖局的人三三两两还在抵抗,贼人目标不在他们,况他们本来也是各不相让,倒也相持不下。
金总管终是没跑得了,和他的两个护卫被铜钱会团团围住,“金总管,你们凤翔赌庄多的是金银财宝,不差这点利益,犯不着为了这东西丢了命。”
苏小昭躲在一旁山坡后看着,这铜钱会不比地鼠门乌合之众,他们本也是白道上响当当的帮会,只可惜后来奢靡成风便为财堕落了。如今走倒卖、打手、寻仇、高利贷,只要赚钱没有他们不干的,面上却还是好着面子。她倒真想知道玉匣子里的东西到底是有多值钱,让铜钱会都死盯不放。
这种千篇一律的威胁金福当然不会听,其实苏小昭本来的盘算是等劫镖的人把东西拿走,她再从他们手中劫去,便省了很多暴露身份的危险。只是现在,金福不肯交出玉匣子,那些铜钱会似乎也忌讳他的背景还很犹豫要不要真的杀了他。
莫小铩已来到身旁,看一眼下面的情况了然几分,转头看向她,那灼灼的目光很明了——若她想,他便下去杀了他们。出身恶人谷的他,不在乎那些。只要有一个理由。
苏小昭足够是他的理由,只看她愿不愿。
然而苏小昭却无视了他的目光,不想欠他任何东西似的,突然飞身直下,手中明明只有一把短刃却像寒光万千剑影无数,铜钱会众人一时被扫了开来,躲得快的尚好,慢一些的已经挂了彩。即使她的出现好像救星一般,金福和他的护卫是见过她的,自然也知道她是敌非友依然没有放松戒备。她趁铜钱会众还未来得及还手伸手去抓金福,金福的护卫自然去拦,她反手一刀护卫手腕顿时裂开,清晰见骨。
金福立即示意护卫不要再出手,以他眼力不是看不出,方才那一刀再用几分力那只手就要被割了下来。他的护卫纵武功高强却跟铜钱会地鼠门打了这许久,多处负伤气力不继,此时绝非她的对手——落在铜钱会或地鼠门手里,倒不如落在花楼手里。
苏小昭抓住他一提,便带他离开了此地。
苏小昭走远了才将他放下,“非常时候,多有得罪了,金总管。”
她很少下手这么狠利,本性上来说苏小昭还是有几分慈善的,非到必要她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金总管大约也能理解,花楼并非丧心病狂之徒,比较起来没准儿比凤翔赌庄还正派多了。
“姑娘当真是花楼之人?”
苏小昭也不瞒,直言道:“花楼枭。”
“暗夜之枭,久仰。”
按规矩,花楼做的事,是不瞒人的。做了就是做了,若拿了人家的东西,便也明白留下名字让人心里明白。只不过她一直还未得手才没有亮名罢了。
所以金总管也明白,这一回,她是势在必得了。
但金总管也是场面人,客气道:“多得姑娘相救。”
“既然救了你,便拿玉匣子来当谢礼吧,不用客气。”话音落,寒光一闪金总管随身牢牢绑住的包袱已被切开,里面的东西纷纷落下,她只一把接住一个玉雕的扁平盒子。
苏小昭只扫了一眼便知这盒子并非用锁,而是机关盒子,非寻常所能开。这也就难怪委托之人未曾要求查验匣子内的物品。
金总管就算不允也没用,如今没有护卫在身边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只是玉匣子在苏小昭手里还没拿稳,便有一道白绫眨眼便至蛇一般卷住玉匣子。苏小昭一惊抬手便去割那白绫然而还没碰到便有一道银针击中刀身,生生弹开震得虎口发麻。
白绫已收苏小昭抬头微愠,“莲九笙!”
他出现她不意外,只是未料到他竟这么小人——若是他一开始就跟她争,那倒也罢了,可他明明没有对任何东西表示出兴趣,甚至还说什么随便看看热闹,却等她一到手便抢。
莲九笙是小人,不过跟她想的倒也有出入。
他举起玉匣子看了看,依然似笑非笑的悠然着,“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说假话,他的确不为此物,只不过刚刚对这件东西感上兴趣而已。
就是苏小昭再好的脾气,此时也觉得头脑里仿佛什么东西“啪”了一声,别人辛苦做事,他却悠哉哉地随兴而起轻松扰乱。她抽出第二把短刃,薄透,犀利,从一开始就是一对双刀,她平时却只用一把。另一把,轻易不曾出鞘。
她一跃而上双刀寒光重重缭乱仿佛百千,莲九笙似乎并无固定兵器,或是随身玉笛折扇,或是五寸银针,又或随手而就,似乎有意不让人看出路数。但在苏小昭这一对双刀前那些无疑脆弱如冰,所以迎上来的不是兵器,而是玉匣子。
苏小昭心惊收刀,待要去夺却又被收回去。打不下去,她磨着牙瞪他,“你也……不、嫌、可、耻。”
莲九笙却笑了,还笑得那么愉悦,他抬了下玉匣子,“想要便来找我吧,在长安等你。”
银衫翩然而去,苏小昭觉得自己下一次见到他想用的不是刀,而是牙。
镖队已经渐渐集结起来,清点人数查看伤势。
苏小昭已经换回原来装扮,只是迟疑一下自己就这样回去该如何说,莫小铩却从她身后走来,走过她身边时拉起她的手向车队走去。
众人自然只当苏小昭是莫小铩救回来的,既然人无恙便继续寻找其他落单的人无心多顾,就连颜师姐看着她似乎有多少话要说恨不得直接扑过来似的却也只能先去寻公子和其他失踪姐妹。真是连个来打扰的人都没有……
迟早都要面对的。
莫小铩从方才就不说话,只瞪着她,恨不得把她瞪穿似的。
一转眼,她又是那个苏小昭了。乖巧宁静的模样,连迎上他目光的一丝丝无奈苦笑都那么温和,没有一丝方才花楼密探的影子,甚至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你这样看着我,别人会觉得奇怪的。我会跟你说明的,只是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不要说出去好么。”
即使已经看到她隐藏的另一面,莫小铩此时心还是忍不住一跳,因她那请求的模样,仿佛又有了那夜的影子。有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这也是假的?
那哪一个她是真的?
他像憋着口气转头不肯看她,苏小昭却知道他不会说。以莫小铩的脾气,他若要说,方才便不会帮她打掩护,让人以为是他救了她了。
她也无奈,只是着实没有太多心思花在他身上……长安,莲九笙,玉匣子。
玉匣子在金福手上可以说是棘手,而在莲九笙手上……她只有无措而已。
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遭此灾劫,一行人抵达长安之后可谓焦头烂额。
所幸七秀弟子均无恙,廖千良心怀愧疚若不是他的提议,也不会让七秀的姑娘们跟着遭这一番惊险。而如今他也只能匆匆别过,同金福一起去处理后事,苏小昭同七秀弟子一道,镖局和赌庄的事如何她便不知情,也不关心。
长安早有为她们准备好的住处,名剑大会在即她们已算来的迟的,该治伤的治伤该修养的修养,忙调整状态总不想狼狈见人。
莫小铩坐在苏小昭屋里,依然堵着气似的,却又不知堵的什么气,死瞪着她就是不肯开口先问。
苏小昭斟了茶推过去,“喝么?”
他瞪。
“不喝?”茶杯又被苏小昭拖回来,莫小铩才伸手一把夺过去一仰头喝尽了,重重往桌上一放,继续瞪。
说啊,快说啊~!
苏小昭笑笑,果真是个孩子。
她收了笑容,自己若不先开这个头估计丫就一直赌气下去了。
“我是花楼的暗夜之枭,你要找的花楼密探。很遗憾你不在花楼的客人之列,要见花楼公子我做不了主,但你有什么事情不妨说说看,你帮过我,并且肯帮我保密的话,花楼也许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真丫快憋死莫小铩了,一见苏小昭开口他一拍桌子踩凳子起来,“现在谁要找什么花楼公子,我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以前都在骗我?!”
——咱不能小点声么?
“不找花楼了?你去凤翔赌庄,不是为了找花楼的线索么?”
莫小铩被堵了一下。
“况且也不是我要骗你,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刚好是苏小昭而已,又不是我假装自己是苏小昭跑到你面前的。”
莫小铩彻底被堵回去了,他就觉得苏小昭说的好像哪里都没有不对可是就是哪里不对,纠结地抱着脑袋想不明白。
苏小昭喝口茶,估计他纠结的差不多了,“我们无视掉这个问题就好了。”
“也好。”莫小铩又正坐回来,一副要谈判的模样,“那这个我们就先不提了,但是——你还可以继续当我媳妇吗?”
苏小昭小小地被呛了一下,险些喷出去的茶水又咽回去,放下茶杯,“我以前也不是你媳妇。”
——她都没答应过好么。
莫小铩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有吃亏之感。
苏小昭乖驯,宁静,身娇又体软,莫小铩美色糊了眼才会当她过去的沉默是害羞。如今想来,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他的追求,只是暧昧着被动罢了。
莫小铩感到了十六年来最大的危机。
——丫相中的媳妇都要跑了还不算危机么?
“我要你当我媳妇,跟我回恶人谷!”
“没可能。”
“——你说我可以提要求的!!”
“花楼是做生意的地方,要得到什么,就拿加倍的来换——对于花楼来说,即使我的身份真的泄露,也不过是提前回归花楼,总还有其他人接替我。不过是替我保守秘密,却要拐了花楼一个活生生的密探,你觉得可行么?”
莫小铩一挑眉,“这么黑?”
“生意嘛,你情我愿。”她一笑,便有着那一晚月下惊心动魄的味道,“所以花楼不做一般人的生意,因为这个代价,不是人人都付得了。”
“——所以我能要求的很有限?”
“对。”
“那好,”莫小铩一拍桌子倾身上前,一双眼已灼灼着毫无迟疑,“我要待在你身边!”
苏小昭一怔,隐约理解他的意图,脸上属于花楼枭的神情不禁淡去——
莫小铩脸上的笑容明亮得刺眼,“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答应当我媳妇为止!”
——就这样?
“那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莫小铩蹲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剑眉星目笑得弯弯,“我可不是个用说的就能明白的人,总要试到让自己放弃才行。”
——似乎只有这件事拗不过他,苏小昭无奈地笑一下,“随你。”
至少这一次,她不必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