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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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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的脚脖子最后还是有点肿了,不严重,只是走路的时候有点儿疼。王宏斌和董天阳最后当然没去成镇上的游戏厅,倒陪着李慧在王宏斌家消磨了一上午。本来中午王宏斌说做饭,后来李慧说奶奶让她回家吃,于是三个人就都跑到李慧奶奶家蹭饭去了。那时的邻里关系和现在没法比,谁家大人不在家,孩子在邻居家吃饭简直太正常了。那是进屋就可以端起饭碗吃的,连个招呼都不用打。
王宏斌到底没舍得让李慧走,就这么几步路是他背回去的。李慧搂着王宏斌的脖子趴在王宏斌背上,董天阳在一边偷偷做鬼脸。李慧只当没看见。
到李慧奶奶家门口的时候,李慧坚持让王宏斌把她放下,如果就这么背回去,奶奶非担心不可。三个人进屋就闻见香香的肉味儿,董天阳先窜进厨房:“奶奶,我们都来了!”
李奶奶在厨房答应一声,然后就听见董天阳哎呦一声,估计是偷吃肉被李奶奶敲了。
王宏斌告诉李慧在沙发上老实儿呆着,自己进厨房帮着摆桌子。
李慧看着王宏斌里出外进的拿碗拿筷子。王宏斌十八岁,已经隐隐有了上辈子初遇时的影子。跟那时比,此时的他更瘦一些,也更外放一些。五官里一双浓眉出彩,笑时飞扬怒时斜立,生动的诠释出少年心性,不像后来时,一派的沉稳练达,喜怒不惊。
过了年,他就十九了,该高考了。自从他升了高三,学习就紧张起来,李慧再不能隔三差五的去找他,他也从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变成一个月回一次家。这次寒假,他们补课到小年才休息,听说初六就开学,下半年想必更忙吧?!
李慧自己过年十一,也小学毕业了。上中学就算长大了吧?那时候,他再不会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吧?不会把自己的喜欢当成玩笑话吧?想到自己几次借机撒娇,搂着王宏斌的胳膊说喜欢,王宏斌拍小狗似的拍着她的头微笑,她都感觉一阵窝火——又甜蜜又窝火。
可是等自己上中学了,他也就上大学了。今天是自己误会,但在大学保不住会有人喜欢他,或者他喜欢上谁的。王宏斌现在对自己,不过是对邻家小妹妹的宠溺喜爱,反过来想,如果是自己,也不会把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的话当真的。注定要看着他经历青春的烦恼吧,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去的属于他的年少时光。想到这里,李慧不仅有一种君生我未生的无力感。
四个人吃完午饭,饭桌还没收拾下去,王兆就来了。
他抱着好几本漫画,穿得像个球似的滚进屋里来——真的是滚进来的,他抱着书没看清门槛,摔倒的时候又没舍得撒开怀里的书,于是就像个包子似的滚了一圈儿。幸好他穿得多,也没摔坏哪儿。
几个人哈哈大笑,李奶奶赶紧把王兆拽起来。
“王兆?你来啦~”李慧眼睛一亮,上午过得太刺激,她差点忘了和他的约定。
“唔……”王兆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很恼火,简单答应一声就不说话了,脑袋恨不得低到地上去。
王宏斌和董天阳看李慧有了玩伴儿,互相看了一眼,一致向李奶奶告别。
李慧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人到底不忍心,许诺了镇里的松糖之类的好吃的,说好了晚上来看她,李慧才又开心起来。
等他们一走,李奶奶就把李慧和王兆撵到屋里的大炕上去了。炕上的小桌摆着很多瓜子苹果冻梨冻柿子的,李慧把吃得挪了挪,把王兆带来的漫画书放到桌子上。
一下午,俩人吃着零食看着漫画,过得很惬意。李慧上辈子考学工作都和美术有关,也算是圈里人,对王兆这样的大神是很自然的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而王兆此时却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想想啊,能在这样仇日的大院里,找到和他一起看漫画的小孩,多不容易啊!
冬天天黑得早,当李爷爷回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天都黑透了。李奶奶见孩子玩儿的高兴,打发李爷爷去王兆舅舅家说一声,留王兆吃晚饭,王兆开始不好意思,只摇手,后来见李爷爷没当回事就去了,而舅舅家也没来信儿说不行,才留了下来。原来大院的邻里是这样的——王兆第一次发现,这个似乎处处和他格格不入的军工厂大院里,有着外面找不到的脉脉温情。
吃饭的时候,李爷爷问王兆小家伙将来打算干什么啊?——没办法,他们那辈的老人家就爱听孩子有远大的理想——听说王兆想当画家,更乐和了,隔着桌子摸摸王兆的头,高兴地说“画画好!我们家慧慧画画可好呢!去年在省里还得了个二等奖——全市的中学都抢着要!你们两个小朋友以后多互相帮助,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慧慧~”
“爷爷!”李慧造了个大红脸——让人未来的大神问她这个小透明画画的事儿?这也太不靠谱了。
王兆却答应一声,认真的点点头,又跟李慧说:“你在省里得过奖?你太厉害了!”
看着王兆崇拜的目光,李慧有一种特别荒谬的喜感。李慧想说,孩子,你要淡定,等将来你拿国际大奖拿到手软的时候,就知道省二等奖到底是个啥了。
吃完饭又玩了一会儿,李爷爷才送王兆回家。等李爷爷回来,就顺手要插门。李慧赶紧跑出来,不让插,说要等王宏斌呢。
李爷爷听了就笑:“傻大宝子,不用等了,这眼看都八点了,他们肯定不来了。等明天早上你再去找他们。”
李慧不让,李爷爷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等。李奶奶拿出毛线织毛衣,李爷爷搂着李慧看电视。
快九点的时候,李慧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似睡非睡间,听到门口扣扣两声,轻轻的,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奶奶,好像有人敲门。”
李爷爷和李奶奶本来没听见,这时候仔细听听,李奶奶笑了:“还真是。”扬声喊,“门没锁。”
立刻,就见王宏斌和董天阳拎个大兜子进来了。
“圆宝儿,等急了吧?”一进屋,董天阳就挤眉弄眼地说。
“哎,你们还真来了,行啊,都是小男子汉,说话挺算数!”李爷爷一见这俩孩子这么晚了还真来了,不是糊弄自家孙女,立刻开夸。
“李爷爷,这话说的,我们还能骗慧慧?”王宏斌也笑了,把兜子放到李慧身边,说,“看看,哥给你带的——你阳哥把补助都花了!”
李慧一边打开兜子,一边问:“那你呢?”
王宏斌一乐:“我提前把压岁钱支出来了。”
兜子里上面是一个包装袋,里面有松糖,年糕之类的小点心;下面却是个粉红色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红白相间的绒线围巾,帽子手套都有,毛又长又软,摸起来就暖暖的。
“哎?你们这俩孩子,怎么花这个钱?”李奶奶先叫出来。那时候家家都是自己织围脖帽子,手套就是自己做的棉手闷子,这东西在商店买,要贵很多呢。就算家里条件不错的,也不会去花这个“冤枉钱”。
王宏斌笑着说:“奶奶,这没啥呢,我们俩一起凑的,也没花多少钱。这是给慧慧的新年礼物。”
“就是,过了年我们圆宝儿就上中学了,上中学就是大姑娘了,咱当哥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是不是啊小才女?”李慧跳了两级,在院子里出名的学习好,董天阳总调侃她。
李慧不理会董天阳的调侃,抱着帽子围巾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谢宏斌哥!”李慧站到沙发上,冲王宏斌笑。
“那我呢?”董天阳叫。
“哼,我才不感谢你呢!让你老给我起外号!”李慧扭过头,鼻孔朝天地说。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李奶奶搂着李慧,用手指头点她脑门。
王宏斌董天阳走了以后,李慧也被安置回屋睡觉去了。那套围巾被李慧放在枕头边上,不时伸手摸一摸。心里一时高兴一时惆怅。快睡着的时候想:如果自己的压岁钱也能自己说的算就好了!那自己也能给他买礼物了。
王宏斌的套子虽然下的少,但收获还不错,李爷爷说是因为雪太大,小动物们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才到山边上来的。后来他们又连着上山三天,收头天的套子,顺便下新套。听董天阳说他们一共套了八只山鸡,五只兔子。俩人给李慧送来三只山鸡两只兔子,晚上李奶奶炖了一只山鸡一只兔子,那味道香得,李慧恨不得把舌头也吃下去。
李爷爷笑眯眯地喝口小酒,说,这算是借了慧慧的光了?
说的留下吃饭的王宏斌和董天阳都红了脸。王宏斌说,哪儿能呢!是孝敬您老的,哄着慧慧高兴呗。
一句话李慧当场给了王宏斌一个后脑勺,任王宏斌怎么哄都不回头。董天阳看热闹乐得打跌。
这个新年,是李慧过得最热闹的新年。因为不光自己一家,一向在婆家过年的姑姑一家也回来了。姑父刘宝刚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去年母亲也走了,于是一商量,就都到李慧爷爷家过年了。一是大家凑到一起热闹,二是也免得刘宝刚每逢佳节倍思亲。
刘思也上小学三年级了,比过去稳当多了,不再上蹿下跳的,耗子窟窿掏三把。两个女孩子一起剪窗花,和李奶奶贴年画;李爱党和钟晓兰下厨;李爱国和刘宝刚把院子里里外外的归置利索,全家团座,热热闹闹的迎接新年。
吃完饭,李爱党和李爱国钟晓兰把桌子搬到客厅包饺子,刘宝刚给俩孩子做小灯笼,李爷爷李奶奶领着孩子玩扑克。包饺子的时候,李爱党看看在里屋的李爷爷,忽然压低声音问李爱国:“大军过年前找你去没?”
李爱军是李爱国二叔家的孩子,按说亲戚很近,但因为老一辈上有点小误会,一直不太亲近。
李爱国一愣:“没有啊,他要找我去吗?找我干啥?”李爱国现在在政府干的不错,有不少亲戚找他办事之类的,但二叔家的孩子还真没去过。
“没去就好,去了你不用理他。”李爱党说。
“怎么了?”钟晓兰问。
李爱党轻蔑的一撇嘴,说:“还能怎么?自己工作不好好干,就想找便宜!”
李爱军和弟弟李爱民比李爱国还小两岁,要说两家的纠葛就有点儿遥远了。当初李爷爷复原后分到兵工厂上班,没多久和李奶奶结了婚,李奶奶也是兵工厂职工,由于兵工厂属于军管区,所以□□的时候也没受太大影响。但李爷爷的弟弟就不一样了。李爷爷的弟弟在地方上工作,地方上闹的厉害,后来李爷爷的弟弟竟被定为□□,理由尤其可笑,因为他家的孩子名字是随着大哥家取的,中间也是爱字。本来叫爱国,爱民,爱党,爱军的,都是好意思,可架不住有心人搅事儿,硬说这名字其实映射了“爱国民党”,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李爷爷弟弟全家成了□□。李爷爷一家都在大院里倒没什么,李爷爷弟弟家可没少遭罪。
那时候李爱民才十几岁,看着别人在大街上打妈妈,就和人打了起来,被红小兵一顿砖头拍进了医院,红小兵还威胁着医生不让给治,结果左手的骨头接的晚了,有点错位,一直到长大了还抬不高。
李爷爷正好去城里看弟弟,见家里这么个情况差点没哭出来。当时就要接他们来大院住。但李爷爷弟弟弟妹却是天生的执拗,说什么也不走。反而看李爷爷一身工作服,衣衫笔挺的,倒起了反感之心。只觉得自己一家都是吃了李爷爷家的挂落,结果人家啥事没有,自己家却倒了霉。从此见到李爷爷一家就冷嘲热讽,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李爷爷也是个犟脾气,一次两次忍了,时间长了也不上门拿热脸贴冷屁股了。就这样,两家人越走越远。
后来李爷爷听说弟弟一家总算平反了,也解决了两口子的工作,也给了这些年的务工赔偿,才总算放了心。
“大民不是接了二叔的班儿嘛,听说他们单位现在效益不好,总欠工资,就想换个地方。年前到二婶领他到咱家来了,红口白牙的就说等咱爸明年退休了,要接咱爸的班儿。二婶说,反正你家爱国也不接班,那名额空着也白瞎了,不如让爱民顶上,爱民要不是因为当年的事儿胳膊落了毛病,也不至于在那破单位混着,现在要房没房,工作也拿不出手,连个好对象都找不着——那话里话外的,好像大民是咱们害的似的!咱妈跟她说军工厂接班必须是直系亲属,二婶就说那好办,把大民户口起过来就完了,爱国在政府,这点儿事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把咱妈气坏了,她当吃糖豆呢,户口说动就动?班说接就接?咱妈说那恐怕不行,二婶就来了劲儿,说要找你们单位去,正好让政府评评理,看有没有弟弟一家因为哥哥遭了难,哥哥不管,只顾着自己一家享清福的道理。咱妈后来说跟咱爸商量商量,才把她们打发走了。咱妈怕咱爸生气,估计也没和咱爸说。”
“大民不是有对象了吗?”钟晓兰问。
“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听说又黄了——还怪好姑娘不跟他,你姐夫他们厂就在他们厂隔壁,漆包线厂李爱民吃喝嫖赌,名声都传出去了,去年听说和谁搞破鞋,差点被开除了,谁不知道!”
李爱国不管这些传闻,他微微皱了眉,问:“姐,二婶来的事,二叔知道不?”在李家人观念里,这些儿事儿就该是爷们出面的,现在二婶自己带着大民过来,还不找李爷爷只找李奶奶,估计也是背着二叔的。
“这个可不知道——应该不知道吧,二叔那脾气,死要面子的,估计打死也不会求到咱家门上——我就生气二婶和大民,明明求着咱家呢,还摆出那么个态度,真不知道她们咋想的!”李爱党忿忿地说。
“这事我知道了,你别管了,告诉咱妈也不用操心,等过了年,我去二叔家看看。”李爱国定论。虽然他是家里的老小,但现在李爷爷年纪渐渐大了,家里很多事已经是他做主。
李爱党答应一声,就不再说了。李家的男人这点非常好,只要事情他们揽过去了,就不会再让女人操心——当然,操心也没用,等结果就完了。
不一会儿,李爱党就又和钟晓兰说说笑笑起来,谈论起孩子和衣服,李爱国闷头擀皮,开始细细思量二叔家的事儿,李爷爷李奶奶和孩子们的笑声一阵阵传出来,李爱国不由放下心事,慢慢的,也高兴起来。
北方过年,半大小子们是要在交子后,提着灯挨家拜年的。
李慧和刘思虽然是女孩子,却也爱跟着凑个热闹,本来李爱国想陪她们一起去,结果王宏斌和董天阳来了,李爱国就放心在家待着了。
李慧和刘思穿得暖暖和和的,一人手里一盏小灯笼,跟在大家后面,王宏斌和董天阳怀里抱着她们的吐球摇花钻天猴儿,跟着她们俩。
董天阳挤眉弄眼的点着一根烟,点着一个钻天猴儿。钻天猴是带着哨音钻进天空,“啪”的一声炸开。
李慧和刘思同时回头,就见董天阳叼着烟,得意洋洋地笑着。
“姐,他偷放咱们的炮!”刘思不干了。
“一个钻天猴儿而已,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李慧哄刘思。
王宏斌哈哈大笑起来,董天阳嘟囔一句,也笑了。
拜晚年小孩儿们开始放炮,这时候就看出孩子们的区别了。有些孩子胆儿小,无论放什么都是在雪堆里插好,点了就跑,有几次吐球没插牢靠,放到一半倒了下来,彩色火球突突地放了横炮,倒吓的小家伙儿们四散惊逃。有些孩子胆儿大,就用手拿着放小鞭,那帮半大小子邪乎,敢用手拿着放二踢脚,而董天阳更邪乎,他放二踢脚不是响一声就扔,而是一声响了之后再挺一会儿才扔,那几乎是出手就炸,吓得李慧直担心,董天阳却哈哈大笑。王宏斌比董天阳有谱多了,却是蔫坏,他把摇花捆成一捆,把小鞭夹到里面,一起点着,招手让李慧看小礼花,摇花嘶嘶地喷着彩花,不时的啪一声,是里面的小鞭爆了,小鞭一爆,摇花喷的彩花就被带得四散开来,真跟四散的烟花似的,孩子们围了一圈,拍着手叫好。
李慧抿着嘴看着,此时万家灯火,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炮竹声,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地飘起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