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颜》雨姿

46、相逢

　　“这里不是驿馆。”方婉伸手扶我下车，我仰起头，打量四周。
　　“当然不是驿馆。”方婉调皮地扮了个鬼脸：“这里是个废弃的寺院，离临安城不算远，但也不近，让他找不到你。”
　　我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赵询，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方婉兴奋地往屋里跑，嘴里叫道：“你们看谁来了？”
　　朝她的背影摇摇头，我心里暗暗欣慰，方婉终于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坚强地站了起来，不过，她和仲德……
　　一个男人从里面几步奔了过来，手臂在即将触到我的时候，硬生生地刹住，盯着我的脸，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谢道清，好兄弟。”
　　“大哥。”我的喉咙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眼角一阵胀胀的痛。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请皇后娘娘进去说话。”完颜仲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冲着我们露出他的招牌式笑脸。
　　我苦笑了一下：“千万别叫我娘娘，叫我谢道清吧。”

　　完颜仲德倒上两杯茶，拉着方婉悄悄掩上门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我和完颜守康，相对而坐。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
　　“这些年，过得好吗？”他问道，接着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在问废话。”
　　“听说你南征北战，立了不少战功。”我扬起眉看他，渐渐露出笑意：“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大哥，你不是在害羞吧。”
　　他愣了一下，放声大笑：“好啊，谢道清，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还象从前一样。”伸手欲拍我的肩，手伸到半空，硬生生地煞住，慢慢缩回手，眼中流露出伤感之色：“还是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大宋皇后，我，只是一个被猜忌的王，这次派我为使臣，交给我一个议和的破差使，明着是抬我，暗里却是给我使绊子，要我好看，朝中那些混蛋，国之将亡，还有闲心逸致耍弄这些阴谋。”砰一声，桌子在他手中裂成两半。
　　完颜仲德推门而入，“怎么了？”看看我们，又赶紧退了出去。
　　“大哥。”心情异常沉重：“我听婉儿说，皇上不肯见你们？”
　　“你都知道了，方婉那丫头，口没遮拦。”他嘴角露出苦笑：“你别放在心上，和谈不成，大不了重开战事，我们能打，如果不是蒙古鞑子暗地里使坏……。”顿了一下，深遂的目光投向窗外：“真刀真枪地打，他们未必能赢。”
　　我心中一动，“大哥，你听说过忽必烈此人吗？”
　　“听过。”他点点头：“蒙古监国拖雷第二子，听说此人笼络了不少人才，其中有几个汉人中的翘楚，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我轻叹一声：“此人不可小觑，大哥，你要万分小心，他惯于挑拨离间，收买小人，完颜守绪听信谗言，给你安上谋反的罪名，说不定与他有关。”
　　他眼中喷出两股怒火：“原来是他，我和完颜白撒虽然不合，但一直不曾撕破脸，上次他突然诬我谋反，我心中便有所怀疑，皇上包围飞花台，独独放走了他，不久就传来消息，他已经投靠蒙古二王子忽必烈。如此想来，他们早有预谋。”牙齿咬得咯咯响：“完颜白撒这个败类，叛国投敌，抓到他，千刀万剐，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我忧虑道：“蒙古势大，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强敌，只有宋金联合，才能各保平安。”
　　“只可惜，你的男人不这么想。”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他把你关在那处废园子里，迟迟不肯接你入宫，朝中关于废后的议论甚嚣尘上，你还打算死心塌地跟着他。”
　　我的视线飘过他的脸，飘向天外：“不跟着他又能怎样，你也说了，他是我的男人。”嘴角微微扬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人。”
　　“这可不象你。”他靠过来盯着我看：“我认识的谢道清，豪侠，爽朗，快意恩仇，拿得起放得下，现在怎么变成小女人了。”
　　“是吗？”我笑了笑：“人都会变，大哥你。”抬起头注视他：“也变了不少。”
　　他唇角上扬，笑得有几分狡黠：“我变了什么？”
　　我轻道：“我们曾经是兄弟，没错，但现在，我们的身份有些复杂，不是吗？你是金国王爷，我是大宋皇后，是敌是友很难说。你让方婉把我弄到这里，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你想用我要胁皇上同意和谈？”
　　他停了片刻，放声大笑：“好啊，谢道清，你果然让我刮目相看。”
　　“这也是完颜守绪交给你的任务之一吧。他太不了解你。”我笑了起来：“因为你太重情义，你不会拿你的兄弟做你立功的垫脚石。”
　　他愣了一下，眸色变得复杂莫辩：“谢道清，你不了解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人是会变的。”缓缓低下头，苦笑道：“为了国家，个人的荣辱得失不算什么，何况，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好。”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象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有一个真正疼爱你的男人，守护在你身边，怎么样，跟我回汴京，那个赵询，让他见鬼去吧。”
　　心中刹那间百感交集，我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开玩笑道：“大哥，兄弟真得做不成了？”
　　“你是女人。”他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长地笑：“我和女人做不成兄弟，我认识的女人，要么爱我到死，要么恨我到死。”上下打量我：“你会是哪一种？”
　　我愣了一下，一拳捶上他的胸口：“完颜守康，你不想活了。”
　　他装模作样地惨叫一声，两人双目对视，哈哈大笑，笑得无比快意。

　　完颜仲德立在大树下，见我出来，笑着迎上来，冲里面眨眨眼：“你们聊完了，怎么样？”眼里露出促狭的表情：“你没被我大哥迷住？”
　　我瞪他一眼，用下巴指指他身后：“你对婉儿是真心的？”
　　他脸上掠过一抹尴尬的表情，笑着打起太极：“我对朋友都是真心的。对她也一样。”
　　“你已经娶了正妻吧。”我不许他躲避话题：“府里也有不少姬妾？如果不是真心，就离婉儿远点，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伤不起。”
　　他嘿嘿笑了一声：“瞧你说的，我怎么敢伤她。”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她伤我还差不多。”
　　见他如此，我倒放下心来，嘴里故意恫吓道：“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要是敢骗她，我绝不饶你。”
　　他笑着连连打揖：“不敢不敢，皇后娘娘，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方婉兴冲冲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大盘红艳艳的果子：“过来吃果子，你们谈什么，这么开心。”
　　我意味深长道：“我们正谈你。”眼睛朝完颜仲德瞟了瞟：“他说你是个好姑娘。”
　　方婉脸红了，放下果子道：“你们谈你们的，扯上我作什么，我进去了。”说着朝男人飞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进去。
　　完颜仲德无奈地看着我，我冲他莞尔。

　　“真得不打算跟我走。”完颜守康双目灼灼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问道：“你会背离自己的国家吗？”
　　他摇摇头：“不会。”
　　“我也一样。”我的语气变得飘忽起来，象在自言自语：“不管这个国家将来会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背离她。”
　　“看来我们都很固执。”他咳了一声，脸上重新露出爽朗的笑容：“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完颜守康，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我仰起头，冲他一笑：“能和你做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他深深看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
　　“我也希望。后会有期。”我跃身上马，方婉红着眼圈说：“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弯下腰，轻轻拍拍她的手，语气充满信心：“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等等，我送你吧。”完颜守康突然说。
　　“我闻到一股子蒙古鞑子的臭味。”他朝四下看了看，眼里飞快掠过一道光芒：“仲德，你先带方姑娘回驿馆，我护送娘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