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颜》雨姿

30、狼子野心

　　那一剑刺得很深，幸好，偏了半寸。
　　雪宁默默地陪在一旁，我为拓拔苏合包扎好伤口，不愧是条硬汉子，自始至终，他一直紧咬牙关，没有叫一声。
　　我洗去手上的血迹，退到门外。
　　隔着门，隐隐听到公主的声音：“拓拔苏合，你到底想怎样……。”
　　男人沉着道：“属下只是不想看到公主一直错下去。”
　　公主的声音提高了些：“就因为他是汉人，所有人都反对我。你也反对我，我真不明白，汉人有什么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喜欢汉人。”
　　男人道：“公主，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不要说了，我不听。”砰一声，公主摔门而出，一把拉住我的手：“走，陪我喝酒。”
　　坐在山坡下，我们一人提一个酒壶，对着月光痛饮。
　　渐渐的，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公主忽然扭过头看着我问：“谢道清，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赵询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
　　她轻声道：“你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我摇摇头：“不，我们性情相投，有很多地方很象，做朋友比做夫妻更合适。”
　　她一愣，搂着我的肩膀大声说：“你说得对，我和拓拔大哥也很象，所以我们只能做朋友。”神色一黯：“只可惜，他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道：“你放心，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雪宁感叹道：“谢道清，我们怎么没有早一点相识。”
　　我提起酒壶道：“现在相识也不晚，雪宁，我敬你。”
　　她和我重重地碰了一下酒壶，月光如水温柔，我们相视微笑。
　　第二日，我们带着伤势尚未痊愈的拓拔苏合，继续赶路。
　　雪宁公主不再派人看守我，白天她和我同乘马车，晚上和我同宿，好得象亲姐妹一样。
　　沙漠之上，昼暖夜凉，寒风刺骨。
　　我立在院子里，仰望浩渺星空。
　　风卷起丝丝凉意，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从身后披在我身上。
　　我回过头，夜色下，他的目光透着丝丝暖意。
　　风扬起他的一绺鬓发，斜飞过来，遮住了他的双眸。
　　我不禁伸出手为他拂开，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
　　我一惊之下，欲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谢姑娘，谢姑娘。”
　　我猛地坐起身，梦，刚才竟是梦，我梦到赵询。
　　“快跟我走。”站在面前的是拓拔苏合，他手里还握着剑，帐篷外传来厮杀之声。
　　我惊道：“公主呢？”
　　拓拔苏合不答，拽着我往外就走。
　　走出帐篷，我惊呆了，小镇成了火的海洋，沙漠上的火光特别炫丽夺目，映着天空的孤月，别有一种凄美壮丽的味道。
　　远远的，公主骑在马上，一身红衣胜火，长剑指处，所向披靡。
　　我被拓拔苏合传递到公主手中，她喊了一声：“抓紧我。”马甩开四蹄飞奔，象沙漠上的雪龙。
　　拓拔苏合紧紧地跟在身后，后面还有十数骑，我闭上眼，紧紧地抱住公主。
　　嗖嗖嗖，回头望去，一道道焰火甩着漂亮的尾巴，在人群中飞舞。
　　原来，每枝箭都带着火光。
　　被射中的人惨叫着扑倒，翻滚，最后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这就是战争的可怕，残忍得令人憎恨。
　　公主带着我，旋风般逃出那个人间地狱，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坡前，身后，已经没有人，我们和部队失散了。
　　公主的身子晃了晃，突然一个趔趄栽下马，我立刻跳下马，托起她的头，月光中，她的脸色象纸一样惨白，身上有两处伤口在流血，一处在肋下，一处在背上。
　　我又惊又叹，好坚强的女子，这么重的伤势，她仍是带着我逃出蒙古人的重围。
　　我从背袋里找到纱布和伤药，为公主包扎伤口，她吃力地睁开眼看着我，“秘道……。”
　　我道：“什么？”
　　“前面有条秘道……”她艰难地伸出手，“门上有兽环，拉开它……。”
　　“秘道在哪里？”我问。
　　公主不答，人已经昏迷过去。
　　我把她扶上马背，一手牵着缰绳往前走，夜色中隐隐见一道灰色的石碑横在眼前，碑上有扇门，仔细一看，门上有个兽环，似虎似猫，又似麒麟。
　　我抓住兽环一拉，只听一阵嘎吱吱的响声，门开了，眼前露出一条地道，数不清的台阶一直往下，看不出有多深。
　　我点着火把，牵着马踏进门，记不清往下走了多久，路渐渐平坦，两边是冰冷的石壁，石壁上有油灯，我点燃灯光，四周亮起来，只见石壁上刻着无数西夏人耕作，狩猎，战斗的生活场景。
　　出了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大厅宽敞，可容下上千人，四根雪白的石柱托起巨大的石穹，面前的石壁上雕刻着宏大的战争场面，让我惊讶的是，战斗的双方似乎不是凡人，他们驱使着各种飞翔的巨兽，脚踩五色云朵，武器放射出万道光芒，其中有一个紫衣人站在最前面，仙袂轻舞，长袖如风。
　　心怦地一跳，是紫微星君，他怎会出现在这幅关于战争的巨画上。
　　和他面对面的，是一个红发飘扬，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那男子的五官深刻如画，更让我惊奇的是，他象达尔特一样长着一对金眸，象阳光一样耀眼夺目。
　　他和紫微星君相对而立，嘴角扬着魅惑的笑，眼底却充满肃杀的冷酷。
　　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不由自主地走近石壁，伸出手，轻轻触摸画像。
　　“这上面画的是五千年前的仙兽大战。”雪宁走了过来。
　　“这是哪里？”我问。
　　雪宁神情黯然：“是历代祖先的陵墓。”一顿，仰起头，“守护神会保佑我们。”
　　我疑道：“守护神？”
　　雪宁崇拜地望着画像上红发金眸的男子：“他叫孤夜，五千年前，上古神兽的首领，我们大夏人的守护神。”
　　我轻道：“五千年前？”
　　雪宁道：“我听族中祭师说，五千年前神仙和神兽打了一仗，神仙打败了神兽，孤夜被紫微星君压在女娲补天的神柱下，后来，有一个女子偷来盘古的破天斧，劈开神柱，救了孤夜。”
　　我道：“那个女子是谁？”
　　雪宁道：“十岁那年我偷偷跑进祭坛，看到孤夜的画像旁还有另一幅画像，上面画着一个长发曳地的白衣长女，父皇说，她叫洛夕，是孤夜的妻子。”
　　我道：“孤夜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洛夕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雪宁怅然道：“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在一起。”
　　我道：“为什么？”
　　“他们触犯天条，天神震怒，派十万天兵天将，追了七七四十九个昼夜，最后孤夜伤重被擒，紫微星君把他封印在贺兰山下。”
　　我忍不住问：“洛夕呢？”
　　“洛夕被天神打入凡间，尝尽轮回之苦。”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吗？”我有些伤感。
　　雪宁道：“我听父皇说，经过几千年修炼，孤夜已经恢复神力，破除了封印，两百年前，就是他助先祖建立大夏国。”
　　我道：“这样也好，他可以去找洛夕。”
　　雪宁道：“天神害怕孤夜重新成为上古神兽之王，逼他放弃神籍，转世为人。孤夜为了和洛夕在一起，答应了天神的要求。到了凡间，他们就可以找到彼此，重续前缘。”
　　我叹道：“他们都喝下孟婆汤，早已忘记前世今生，就算相见也不相识。”
　　雪宁急切道：“不会的，他们前世那么相爱，怎么可能忘得干干净净。”
　　我心中感慨万千，雪宁没有经历过，所以她不会明白。
　　人海茫茫，要相见谈何容易，就算这一世真得相遇，前生的爱恋彼此早已遗忘，此情不再。

　　绕过画壁，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地宫，沉睡着西夏历代先王，无数绝世珍宝为他们陪葬。
　　那里有一条更深的地道通向前方，雪宁说，出了地道，再往前走几天的路，就可以看到西夏皇都。
　　“洛夕，洛夕。”深夜，有人在我耳边轻吟，温柔若水。
　　我睁开眼，柔和的红光中，恍惚看到一个满头红发，白衣胜雪，金眸薄唇的男子，他象天神一样踏着七彩云朵，微笑着向我走来。
　　就在我失神的瞬间，红光突然爆炸，象一个巨大的火球，男子被撕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散。
　　“不。”见此情景，我只觉得撕心裂肺，不顾一切地纵身跃入那个大火球。
　　炙热的火焰烧灼着我的肌肤，钻心般的疼痛，生不如死。
　　我猛地睁开眼，红光消失了，黑暗中传来雪宁均匀的呼吸声。
　　悄悄拭去额上的冷汗，我站起身，举起火把，走到画壁前，火光中，画上的人保持着各种姿势，一动不动。
　　“嫂子，别来无恙。”一个熟悉的男声骤然响起。
　　听到这个张狂的声音，我厌恶地回过头，赵昀貂裘锦帽，足蹬鹿靴，信步向我走来，雪白的毛领衬出白里透红的脸，火辣辣的目光在我全身上下打转，十足轻佻模样。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昀笑容玩味：“想不到吧，嫂子，我们真是太有缘了，能在这里相遇。”
　　心陡然往下一沉，我冷冷质问：“那包莲子，是你搞的鬼？”
　　他拍掌大笑：“嫂子真聪明，这么快就被你猜到，若不支开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人，怎么放蒙古人进城？怎么能再见嫂子呢？”
　　心一痛，不是七爷，果然不是七爷……，是我心里不愿面对他已经离开的事实，是我在骗自己。
　　我喝道：“你为何欺骗公主？”
　　他不屑道：“她对本王一见倾心，本王又不曾强迫她，你情我愿之事，何谈欺骗？”突然涎着脸向我靠近，嘴里道：“当年中秋节上初见嫂子，从此再难相忘，今日天赐良机，还请嫂子遂了在下的心愿，以慰几年来相思之苦。”
　　我怒道：“你这个无耻小人，毁了贾氏一生，令她母子双双遇难，你不但不思悔过，今日还有脸站在这里。”
　　他不怒反笑：“我就喜欢你这刚烈的性子，贾月婵那个贱人根本没法跟你比，孩子也未必是我的。死了便死了，何必放在心上。”
　　我一掌扇过去，拍，他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五个通红的指印，他不但不气，反倒嘻笑：“打是亲，骂是爱，嫂子打得越重，心里越爱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个男人不但卑劣，而且无耻到极点。
　　他突然伸长手扣住我的腰拉过去，转身，把我抵在石柱上。
　　腰上一松，衣带已经被他解开，他俯身狂吻我的耳垂。
　　我奋力抽出一只手，肘击他的腹部，他啊了一声，松开手，我趁势拔出头上的簪子，刺他的咽喉，他灵活地躲开了，我的手腕又被他扣住，反到身后，挺身把我紧紧压住，语气得意：“今日春宵共渡，教嫂子知道我的好处，不枉我想了嫂子这么多年。”
　　放肆的动作突然停住。
　　紧接着一个愤怒的女声响起：“你敢碰她，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我抬起头，雪宁手执长剑，冰冷的剑锋毫不留情地架在赵昀的脖子上，只要他一动，就会人头落地。
　　赵昀面如土色：“雪宁，别……别冲动……。”
　　“放开她。”雪宁厉喝。
　　“是，马上放……马上放……。”赵昀极不情愿地松开我。
　　我迅速退后几步，拉起衣襟，将衣服裹紧。
　　雪宁咳了两声，一手执剑，身子摇摇欲坠，我急忙上前扶住她。
　　“一场误会。”赵昀尴尬地笑：“嘿嘿，一场误会。”
　　我冷冷地瞪着他，他不敢和我对视，错开视线。
　　“误会？”雪宁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们大夏人的圣地，你竟敢在这个地方玷辱大宋皇后，你……你简直是畜生……。”
　　“雪宁……。”赵昀欲上前，被她冰冷的目光逼退：“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赵昀顿住，忽然放声大笑：“雪宁，既然你要撕破面皮，赵昀也只好实话实说，你的父亲已经被蒙古人惊吓而死，你的哥哥李颉也已经投降蒙古人，你们的皇都兴州早已落入蒙古人之手，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识相的话，乖乖跟我走，一日夫妻百日恩，念在往日情分上，我把你送给蒙古人，让他们好好疼你，哈哈哈。”
　　雪宁又惊又怒：“你……你胡说……。”
　　赵昀向后挥手：“出来吧。”
　　从一扇侧门中闪出一群执着马刀的蒙古武士，有四五十人，他们向四周散开，把我和公主团团围住。
　　雪宁语气惨然：“赵昀，原来你是蒙古人的走狗？”
　　赵昀恬不知耻：“大丈夫见风使舵，识时务者为俊杰，李颉是个聪明人，公主何不也做个聪明人，如今世上，还有谁比成吉思汗更强大。”
　　雪宁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病逝，哥哥投降，国家落入蒙古人之手，所爱之人露出卑鄙的真面目。
　　这个坚强的女子所承受的伤痛，是我们这些外人难以理解的。
　　我心中激起一股义愤，为这个女子感到惋惜和悲痛。
　　赵昀看向我：“谢道清，早晚有一天，江南也会落入蒙古人之手，史弥远那老儿要我做大宋皇帝，狗屁，我才不想当什么亡国之君，等蒙古人征服天下，我就要个王爷当当，让他们把我封到江南，要什么有什么，何必撑得那么辛苦，你也是聪明人，与其跟着赵询，不如做我的女人，我会宠你。”
　　我喝道：“放屁。”
　　赵昀拍掌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来呀，把她们拿下，今晚本王要好好款待嫂子，这个西夏女人，就让察罕将军亲自款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