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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马冰河·几度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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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铁马冰河
他看不见边上人的面容,只是感到无来由的喜悦。
“士季。”那人的声音很柔和,“我们走吧。”他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钟会。
“走?去哪里?”钟会紧赶两步,站到那人身旁。
“随便去哪里。”那人继续向前走去。周围一篇朦胧的白光与雾气交织,除了他们,天地之间仿佛没有别的存在,只有那一点温暖的空气。
“好的。”钟会微微一笑,跟了上去。然而前面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不得不开始奔跑,可是他跑得越快,那人就离开的越远,如飞一般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等等我——”钟会一路飞奔,可是地平线上再也没有出现那个人影。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很快前方的路就被掩盖住。钟会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忘却了自己的目的,只是跑,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体的疲劳已经不再能感觉到,从开始的追逐转化为一场永无止境也没有目标的奔跑。突然间,钟会只觉脚下一空,在掉下悬崖的一瞬间,周围的浓雾与白光尽数退去。
钟会从梦中惊醒。脊背上满是汗水。他努力平静下自己飞快的心跳。定睛看了看四周,还是自己所熟悉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榻上。
“呼……”钟会长吁一口气。他想去回忆梦中那个人是谁,可是思索许久,也没有想出来那人的长相姓名。
还是丑时,钟会却再也没有睡意。
一、几度春秋
“钟大人来了。”侍从报司马昭道。
“来了?让他进来吧。”司马昭略有些慵懒的道。侍从领命而出。很快,外面便进来一人。此人面容隐隐透出一股寒气,眉宇间显示出其毫不收敛的锋芒,然而却掩不住那一点淡淡的忧愁。
“大将军。”钟会施礼道。
“士季。”司马昭站起身来,“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钟会的回答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还记得上次我提出伐蜀之事吗?”司马昭看向钟会。
“记得。”钟会仍然是两个字的答案。
“我今日让你来就是为了此事。”司马昭将钟会领到桌边,桌上铺着一张地图,上面已经被墨笔勾出了几道线,直指蜀军所犯之处。“这是目前的情况,你应该看得懂。”司马昭指了指墨笔所勾出的地方。
“大将军,此是何人来犯?”钟会问道。
“蜀将姜维。”司马昭答道。“竟然如此不自量力,屡次骚扰我大魏,不如一举歼灭。士季是否所见相同?”
“是的。”钟会颔首。
司马昭笑道:“这就好。依你之见,应该怎样为好?”他将地图往边上拉了一点。钟会走到桌前,俯下身来细细察看着地图以及司马昭在上面所做的记号。一时间静寂无声,钟会在看着地图,司马昭则在等待。平面的地图在钟会的眼中渐渐立体了起来,图上的山脉耸起,河流的水开始流动,各个城阙关隘人声似乎在耳边。钟会仿佛身处实地。他在连绵群山与城郭中穿行,地图上视线所及之处,人便处于何处。钟会缓缓提起笔,这个动作让司马昭心下一动。莫不是他找到了好的路线?然而钟会的笔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最终,钟会吐出一口气,将笔又放回了笔架上。
“怎么了?”司马昭见钟会如此,问道。
“大将军。”钟会走到司马昭面前,深施一礼。“目前这样……恐怕不太适合。依末将看来。不如暂缓待机。”
这一天,是景元三年夏秋之交中寻常的一天,具体日期已不可考。
入冬,北方的雪如鹅毛飘落。钟会踏着雪往住处走去。就在早些时候,他被封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
“看来是要有大动作的时候了。”钟会这么对自己说,“或许这次结束之后,就能安定下来了吧……”
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住所。钟会走进房间,身后留下了一些水迹。镇西将军……这样的头衔,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恍惚间,钟会的脑海间闪出一个画面。
“你支持伐蜀是为了什么?”面前这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问他。
“为了我大魏天下。”钟会不假思索的回答。
“真的?”司马昭尖利的目光直抵钟会眼帘,仿佛要一直透进他的内心。
“真……的……”钟会不敢迎上司马昭的目光。
那一瞬,司马昭的目光变得像两把燃烧着的刀子,然而立即就柔和了下来。
“没事了,你走吧。”
再次回到现实中,钟会竟出了一身冷汗。那句话,以及那样的目光,不由得心生寒意。
司马昭此刻正在不停踱步。庭院中飞雪他完全没有在意。伐蜀一事,虽考量已久,但是当他正式封钟会为镇西将军时,他还是有些迟疑。但是这迟疑随即被打消。司马昭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几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融化成冬天寒冷的水滴。
钟会推开窗,望着雪染白的地面,许久,许久。长叹一口气,他伸出手来,接一片雪,看雪落在掌心渐渐化去,再蒸发到空气中。
雪下了很久。直到入夜,虽然已经减小,却仍然在下着。并不温暖的被褥传来冬日的寒意。钟会将外衣挂在一边,自己躺下来。他期待一场无梦的睡眠。然而他错了。那个不知从何时起就不定期出现的梦在这个飘雪的夜晚再一次攫住了他。
依旧是漫天的大雾,依旧是不见面容,然而这次心中没有喜悦,而是无边的恐惧。他仍然在追逐前方那人的脚步,可是只是为了打消心中的空虚。钟会仍旧在蹦跑着,然而永远追不让却让他的恐惧感不断加深。
最终,这场梦还是结束于那悬崖。钟会醒来,仍然是半夜。他听到雪粒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冬天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年的时间匆匆过去。北方的冬雪在融化,江河之水又重新涨起。南方早早的回春,大地却是一片萧瑟。从黄巾起义时起已经过了将近八十年,那些曾经的英雄大多已不复于世。就连丞相……丞相?
姜维长叹一口气。丞相已经去世近三十年了。记得丞相刚刚离去时,自己遇到什么事还是总想着去请教丞相。然而走出几步才会想起,丞相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过了很久才习惯了没有丞相的日子,只是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想起那个自己仰望了半生的名字。
握着长枪的手不觉松开,枪尾碰到地上,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响声让姜维从对诸葛亮的追思中惊醒过来。面前仍旧是军营。对于魏国,他已经丢失了自己最初的记忆,留下的只是那些烽火连天的战争。是敌?是友?诸葛亮的面容又一次在姜维眼前浮现。为敌,一生为敌。姜维自己在拒绝那些曾经生活在魏国的记忆。然而那却是永远抹消不掉的。即便忘却,总还是有一次存留的旧影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将军。”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姜维回过头去,是他的副将来了。
“何事?”
那副将行礼道:“将军,现今军士粮饷供给已经略显不足,您看……?”
姜维皱起了眉头:“供给不足?”
“是的。”
姜维抬起头望向并不晴朗的天空。如今这个国家的现状他看在眼中,可一人之力,又能如何?站在边界的土地上,用手上这支军队,难道真的不能再让这界线推进一点,就一点吗?
“将军?”副将看姜维怔住了,便叫了一句。
“嗯?”姜维回过神。“你去告诉将士们,粮饷近两天就能到,让他们不必担心。”
副将应了一声便去了。姜维待那副将离开,举起手中的长枪。这枪从他进入军队起就一直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风雨与血汗的淋洗冲刷,长枪早已不复当年锃亮的光泽。然而锋利却不曾削减半分。枪尖上一点寒芒划过,他的耳边隐约响起鼓角声。鼓角声,那是半生来一直听着的声音。
魏,景元四年,秋。
秋风,飒飒。钟会骑马行出城门。猛然回首,望见逐渐远去的城,他的心中竟莫名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悲哀。悲哀从何而来?钟会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也许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嗤”的一笑。怎么会这样想呢。
一阵风猛地吹来。钟会打了个寒噤。离自己被封为镇西将军已经快一年了。当时还以为这场出征很快会到来,没想到却隔了这么久。不过,总算是开始了。
司马昭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军队,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或许,这天下很快……很快……想到这里,司马昭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谲的微笑。那微笑,在初露的朝阳中忽明忽暗。
夜,钟会不敢入眠。他惧怕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梦。梦中的人是谁?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也没有问过那人的姓名。即使问了,大约也不会说吧。初次做这梦开始时候的喜悦已经彻底被恐惧所取代。他怕那个古怪的梦境。
远方传来一声响雷。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很快,雷声再次响起。已是秋季,却有这样的雷雨……
闪电划过天空,劈开了雨前沉闷的空气。群山在一闪而过的光亮下,轮廓呈现出一个黑色的剪影。由于漆黑苍穹的衬托。天幕仿佛化作一幅巨大的图画覆盖在中原大地的上方。钟会起身去到帐外。雷声由远及近,直到了营地的上空。秋季的雨在除了雷声之外没有任何征兆的落下,一瞬间化作一场大雨。钟会略微抬头,一滴雨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左眼上。他使劲眨了眨眼。雨越下越大,夹杂着要炸裂整幅巨画的雷声。钟会喃喃自语道:“竟有如此大的雷雨……”他走回帐内,雨仍旧不断打在帐上、帐外的地面上。钟会试图抛开对梦的恐惧入眠。他做到了,但是他一直期望的无梦睡眠并没有来。四时不正,秋季的雷雨……他梦见自己在雨中站着,怎么都抬不起腿。不就,雨渐渐变成了雪。刺骨的寒风令他浑身颤栗,却不知道去做什么。
钟会没有睡多久便再次醒来,发现不知何时,风将帐门掀开了一条缝,夹杂着雨的风就从这缝中灌进来。钟会迷迷糊糊的将帐门重新拉好。雷声已经远去,雨还在下着。钟会在帐门完全合上之前隐约看到很远的山峦后闪过一道亮光,隔着层层雨声仍能听得见天际传来的雷声。
“下雨了……么?”姜维睡梦中听到雷声。“现在……秋天了,为何还会有雷雨?”他对自己说。
这场雨,下遍了半个当时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