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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秦时明月照双影 ...


  •   春日的朝阳分外暖人,腾得钻出层云,映红山林,照暖天地,却照不进河边高台上被五花大绑的两名华服少女心里。

      芸姜周身被捆成一个大字,半分动弹不了,眯眼看一眼脚下滚滚夹带沙土泥石的浊黄河水,绝望地仰头望向苍穹。

      她再也见不到那心心念念的人了,“政哥,你还会记得我吗?”她在心里默默问着。

      也许她错了,她压根不该在父亲过世后卖掉邯郸的酒肆,只身离开赵国,更不应该在进秦国前,还不忘守信二字,坚持顺道回到家乡,退去父亲定下的亲事。

      再或许一切只是她命运不济,假若不是今年河水泛滥,此地正缺祭祀河神的少女,假若她的“夫家”不为了护下自己的女儿,背信弃义将她交给族中长老。也许,她真的可以去咸阳,去找那个人。即使,见他比登天或许还难。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就要被投入汹涌的河水,去“陪伴”那谁也不曾见过的河神。

      巫师身上挂着五彩的绢条,蹒跚起舞,嘴中叨叨絮絮,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赞词,围绕着芸姜和另一名献祭少女,一圈又一圈的转着。

      唱赞忽然停顿下来,周遭瞬间静得死寂,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河水冲击声在耳边刮过。

      她认命地阖上双目,奋力吸入人世间最后一口空气,清甜而芬芳,犹夹杂着桃李的香气。她等待着手腕脚踝处的绳索被砍断,然后仍由自己渺小的身心跌下高台,坠入滔滔而逝的大河。

      绳索如期而断,先是脚踝处,再是手腕上的,身躯就像飞舞的彩蝶轻盈飘在空中,可却没有坠下,再睁眼时,竟然已经稳稳站于高台之上。

      白衣纱笠,灰黄剑光,眼前之人姿如九天仙女,神似幽冥鬼魅。

      动作极快却极柔,芸姜方刚站稳,已见身侧被放下的另一名献祭少女。

      巫师张牙舞爪怒骂,“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妨碍祭祀河神?”

      “今年河水虽然肆虐,但是过了下月便就会退洪,不会影响来年收成,至于今年的农时,反正已经误了,又何必为此枉杀人命?”白衣女子长剑在手,挡开众人,护着两名少女走下台阶,向着随祭的巫师和族长高声说道。

      人群中有人问,“河水退不退,你怎么知道?”

      “我说会退就会退,到时候一看便知。如果不退,再杀人祭祀,也来得及。”白衣女子牵过高台下的红棕马,托起两名少女坐上马背,轻轻一拍马臀,那马儿似是懂得她的意思,放开蹄子慢跑起来,她仗剑倒退几步,便撒开脚步紧随马儿而去。

      她恰如一阵疾风,来去匆匆,空留下一岸无可奈何的凡尘俗子。

      芸姜旧日稍稍学过骑马,此刻还能勉强坐在马上,可身后另一位少女却是吓得脸色煞白。芸姜紧紧握了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安慰她,“抱紧我,不要怕。”

      红棕马慢慢奔跑了一段,便渐渐收住了蹄子,停了下来,似乎极不耐烦背上的人,起初还只是重重向地踢着马蹄,过了片刻,干脆一个仰身长嘶,将骑者生生抛了下去。得逞后犹不忘得意地跑开几步,愉快地打着响鼻。

      “陪风,你又耍脾气。”白纱斗笠下悠然飘出如琴娇音,声音的主人翩翩而至,搀起地上跌坐的两人。

      “芸姜跪谢恩人。”芸姜正襟跪地,深深拜向白衣女子。

      皓雪莹指拨开斗笠下的白纱,露出半张娇艳容颜,那人先是一愣,转而释然一笑,说,“起来吧,不必客气。”

      芸姜身侧原本呆立的少女终于也缓过神来,颤巍巍跪下一拜,“多谢恩人。”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叫琉熙。这场洪水本来不久就要退的,我不过是看不惯世人如此轻贱女子罢了。”琉熙取下头顶斗笠,温婉一笑。

      “我叫芸姜。”

      “我……我叫维芳。”

      琉熙环顾四周,终是瞧见小山包下矮矮立着的一座山神庙,她指了指,说道,“我赶了一夜的路了,也没吃东西,我们到那里稍事歇息再走,可好?”

      另两人忙忙应道,“好。”

      七国连年征战,百姓困苦,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哪里还有钱帛用来修造神庙。可这山神庙虽说破旧,但打扫得却还干净,案上贡品虽说只是些寻常饭食,却也摆放得齐整严谨。

      琉熙将陪风牵到后殿,拴于柱上,才自己捡了块干燥的砖地坐下,靠坐墙上,从行囊中取出一块胡饼来,掰成三瓣,和芸姜、维芳分食。

      芸姜被捆了一夜,早就饿极,接过饼来就往嘴里塞去,胡饼干硬,不由呛咳起来。

      维芳拿那饼在手里,却是不吃,低头愣愣盯着那饼许久,才抬了头,微微一笑,说,“两位姐姐先歇着,我去外边拾些干草柴火,生火给两位姐姐做些热汤喝。”说着便起身拿着饼走出门外,往庙后而去。

      琉熙嚼了一口胡饼,咽下,问身旁少女,“你叫芸姜?”

      “是。”

      “你是新郑人?”

      “不。我是邯郸人,这里是我父亲祖上故居之地。”

      “邯郸人?芸姜?”琉熙婉然一笑,“好巧。”

      芸姜却似乎毫不在意琉熙的话,并未心生好奇,反而也站起身来,向门外一阵张望,才说,“恩人稍候,我去后边山脚下看看,能不能摘些野菜回来,一会也好做汤。”

      琉熙点了点头,应道,“好。”

      芸姜褪了华服,盖在琉熙身上,“恩人且歇一会,但切记不可睡熟了。”边说边将腰带重又系好,蹑声而去。

      琉熙下山时未及换去女装,虽然带了斗笠,但一个女子于白日骑马飞驰,毕竟有所不便,因而一路都是夜行,两日下来,疲惫不已。此刻盖了芸姜的衣裳,暖暖柔柔的,只顷刻,就起了睡意。

      因是不敢睡熟了,便将脑袋斜靠身后粉墙之上,藏身柱后,阖目微憩。

      圆日渐渐高升,透过敞开的木门深深晒入小小庙宇中,光韵温柔舔舐睡中丽人的脚丫,暖暖闹闹的。

      琉熙梦中犹存半分清醒神识,忽觉有人蹑手蹑脚靠近,凤目倏然圆睁,腰间匕首出窍,森森抵上来者颈项。

      “恩人,是我,芸姜。”芸姜清秀容颜吓成土色,可却生生压住了尖叫,沉声道。

      琉熙目光扫过小小土屋,原本洞开的木门不知何时闭上了,暖暖春日被隔在了外头,她本能地警觉起来。长剑出鞘,便要上前踹开庙门,却被芸姜一把拽住。

      还不及问,浸湿了的绢帕已捂上她的口鼻,下意识一躲,却见紧闭的门窗缝隙中不知何时渗入袅袅细烟。霎时,一切都明白了。

      不待芸姜解释,琉熙自行接过绢帕,紧紧护住口鼻,往后殿里去牵陪风。

      方才进庙时,琉熙刻意查看了周围地形,此庙背山而建,后门正对一稍低山坡,坡上并无道路。欲要去山后,却只有从前门而出,两厢绕走。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手中绢帕扑于陪风口鼻之上,先扶芸姜上马,自己才飞身坐于马前,两腿奋力一夹,手中长剑猛拍向陪风的后蹄。

      此时,围在山庙之外,拿着农具惴惴等待的村民,正目不斜视盯着庙前四扇木质大门。

      眼看着迷烟一丝丝透浸山庙土屋中,室内寂静无声。带头的正是方才主祭的巫师,他理了理袖口,走近站得更靠近木门些的族长,两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似是在踱测,何时可以冲进室内,抓住“祭品”。

      就在两人相视会心而笑之时,宝马长嘶裂空,轰然巨响中,一道红色闪电劈裂土屋后门,四蹄伸展,轻巧跃上庙后上坡,生生在那一地荆棘里踩出一条路来。只是几声踏踏,便越过小小山包,消失无踪,空余下一群仰望发愣的老少。

      陪风撒欢地跑着,就像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就像畅游在大海中的蛟龙。

      风声猎猎从耳畔刮过,琉熙的心却越沉越低,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会在那破庙里被生擒,然后任人宰割。人心的险恶,世道的艰辛,她一次又一次企图战胜这些,却发现,原来竟连自己也战胜不了。

      “恩人,不能怪那女子,她是本地村名,如若她逃脱,她的家人一定会遭到族人的凌辱,在她而言,牺牲我们,也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芸姜从背后紧紧环抱住琉熙的纤细腰肢,双臂箍紧之处传来阵阵暖意。

      琉熙没有说话,只是全力驱使着驰骋的陪风,一路沿着黄河向西,从嵩山之北而过,直奔河洛。直到日渐西斜,才在一条小溪边稍做停留。

      琉熙拔开水囊木塞,重新蓄满清水,才终于重又开口问芸姜,“你要回邯郸吗?”

      “不,我要去咸阳。”芸姜看了眼落日的方向,坚定地说。

      “去咸阳干嘛?”

      “我要去找一个幼时的伙伴,虽然他可能已经早不记得我了。”芸姜苦涩一笑,回首凝视琉熙,“恩人要去哪里?”

      “别恩人恩人的了,你也是我的恩人,若不是你,恐怕此刻我就已经祭了河神了。”琉熙难掩沮丧。

      “那我叫你琉熙姐姐。”

      “你多大?”琉熙漫不经心地问。

      “十九。”

      “那就得我叫你姐姐,你还是叫我熙儿吧。”

      “好。”芸姜颔首应道,垂了眸,似在犹豫,半晌才又开口道,“维芳,你别怪她,她也有苦衷。”

      琉熙胸口压了大半日的气血霎时又翻滚起来,怒骂,“无论如何,是我救了她,她不该要拿我替她做祭品!”

      “若是她一人,她也许不会如此,可毕竟这事情牵着她全家,即使换了我们,也未必不会如此呀!”芸姜蹲下身子,俯在琉熙身旁,眼里尽是抚慰,精干的手指有力抚上她的肩脊。

      只是一刹那,琉熙忽而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侧眸看了眼身边女子,她的眼就像那年蓄满春水的太液池,清澈见底,却又蕴起无尽的恬淡温馨。低了头,收拾好水囊,问她,“你一个女子,怎么独自赶路?”

      “父亲原在邯郸开了一个酒肆,可去年秋天却忽然病倒,不久就去了。我便卖了买卖,想到咸阳寻人,可父亲生前曾在新郑为我定有一门亲事,只因连年征战,所以才一直拖着,于是边想顺路先来退了亲,却不料被未过门的夫家交给族中做了祭品。”

      “我也去咸阳,你跟着我吧。”琉熙起身将水囊挂回马背上,似是漫不经心地说。

      “真的?那就太好了。”芸姜不禁拊掌而笑。

      “不过跟着我,以后就不能叫芸姜了。”

      “为什么?”

      “因为赵国的公主,将来秦国的王妃,也叫芸姜。我便是她的送嫁女官。”琉熙扫了眼落日余晖下的清澈溪水,冷冷地说,“改个名字,就叫……云溪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秦时明月照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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