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巫山之竹》宴行危

1、白水庄上

　　这年冬天格外严寒，大雪一连下了整整三日，白水庄外的大清河也结了厚厚层冰。
　　便在此时，一名穿着灰色棉袄的矮胖中年人从庄内走了出来，伸手将门前左右两幅白幡上的积雪抖落。
　　但见那白幡上所写是：“梦断北堂春雨梨花千古恨，机悬东壁秋风桐叶一天愁。”此挽联乃是白水庄庄主巫横秋亲为自家女儿所提，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哀思岂能道清哉。

　　灵堂中首挂着硕大一个“奠”字，白烛高香，两旁尽是白绫挽联。正中放着口雕花楠木棺，一名披着麻衣的小姑娘扑在棺沿，拼死不让人盖棺。
　　“阿姊，阿姊……你快醒来！快醒来看看银珂啊！”小姑娘约摸十四五岁，一张鹅蛋脸甚是清秀，但此时双目红肿满脸泪水，倒掩了几分颜色。
　　堂边还站着名中年人，穿着褐色长衫，身材高大四方阔脸，正是白水庄庄主巫横秋。巫横秋侧首抹了抹泪，对旁边的刘管家挥挥手，示意将巫银珂拉走。那刘管家会意，上前拉住巫银珂胳膊，道：“二小姐，你且让大小姐安心去罢。误了下葬的时辰可担待不起……”刘管家说到一半，才发现怎么也拉不动她，仔细一瞧，原来是巫银珂紧紧扣住棺侧，指甲翻破流血，也不松动半分。
　　“啊哟！”刘管家大惊失色，惊呼道：“二小姐！你……你这是干么！？”
　　巫银珂索性将脸搁在棺材上，抽抽噎噎道：“我不让你们把阿姊带走！”刘管家叹气道：“二小姐你莫要这般，倘若大小姐泉下有知，也不会心安的！你……这又是何苦？”
　　巫银珂想起昔日疼爱自己的姊姊，更是心痛，哭喊着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阿姊醒过来！阿姊……”
　　“够了！”巫横秋终是看不下去，一把将巫银珂提起来，对刘管家摆手道：“快快盖棺，到了时辰出殡去。”
　　巫银珂挣扎两下不得法，眼泪又啪啪直掉，“爹！你若是将阿姊带走，我便一辈子讨厌你！”巫横秋心里发苦，面上却厉声喝道：“银珂！不许胡闹！”巫银珂还欲再说，门外忽的嘭声大响，风雪卷进灵堂，一人浑身是血的倒在门槛。
　　巫横秋一惊，也顾不得银珂，快步走过去想扶起那血人，岂料拉住他还未使力，那人的左臂便被巫横秋扯了下来。想必是先前这血人手臂便被人斩断，仅留了层皮相连。巫横秋心下大痛，颤声道：“张兄弟！是谁如此加害于你？”
　　那人喉咙里“咕咕”作响，张大了嘴艰难道：“他们……他们来啦……”巫横秋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哪个‘他们’？！”那人又呕出一口血，颤着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嘴唇嗫嚅了两下，终没说出一个字，头一歪，便咽了气。
　　巫横秋见那手势，登时便想到了“他们”，瞳孔一缩，显然是惊惧至极。双肩一垮，颤声道：“是……他们。”巫横秋想罢，霍然起身，对刘管家道：“快，快将银珂带走！”
　　刘管家双眼一红，哑着嗓子道：“老爷！你……你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他们！”
　　巫横秋默然不语，看了眼靠在棺材边的银珂，一把将其抱在怀里，低声说道：“银珂，我巫家有套祖传的剑谱，爹爹藏在清河畔的渡桥下。你取了剑谱，速速搭李伯船离开。再也不要回庄！”
　　巫银珂敏感觉得大事不妙，她若真的走了，也许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父亲。
　　“不！我不走！”话音刚落，便听“啪”的声脆响，巫银珂捂着脸，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巫横秋。巫横秋手掌微微发抖，十五年都没舍得碰一下的女儿，今日被他一巴掌打的脸颊发肿。
　　“哟！巫庄主干么发这么大火，多白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也真狠得下心！”
　　巫横秋一听这人声音，浑身一震，立时便要晕了去。一转身将巫银珂护在身后，看着来人道：“……叶二娘！”
　　来人在这样的天气，也只穿了件单衣襦裙，面目虽是美貌，但面颊上各有三条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颌，似乎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怀中抱着个粉嘟嘟的婴儿，正嚎啕大哭。叶二娘瞪了眼巫横秋，道：“那么大声作甚！把我孩儿都吓哭啦！”说着便爱怜的抚摸逗弄着婴儿。
　　“我的乖乖孩儿，莫哭莫哭，妈妈待会儿便将这人杀了做成肉丸子给你煮汤喝……”她边笑边道，但那婴儿却是哭的更大声。叶二娘笑容慢慢变僵，喃喃道：“孩儿，你怎的还哭？是了，是了，你爹还没回来，你想他对不对？你为甚么不说话？！为甚么！”
　　“么”字甫罢，那婴儿的啼哭声亦戛然而止。
　　银珂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被叶二娘亲手掐死，“呜”的声便要哭出来，幸得巫横秋一把将她嘴捂住。
　　叶二娘杀了个孩子，心智渐渐恢复过来，看了眼巫横秋，忽的掩嘴发笑：“你看我，都顾着孩子，忘了和巫庄主谈正事啦！”
　　巫横秋道：“我们之间无何正事可谈！”叶二娘幽幽开口道：“巫庄主这是哪里话！我明明记得尊夫人……”
　　“你住口！”巫横秋情不自禁上前几步，若不是刘管家拉住，怕是立时便要同叶二娘拼命。
　　叶二娘笑道：“哎，老四只当你庄上再没同尊夫人那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了，没想到前两日遇见巫大小姐，心里欢喜的紧……”说着朝棺材里一望，惊讶道：“啊，巫大小姐怎的也仙去了？”
　　巫横秋气的全身发抖，对刘管家默默使了个眼色，唰的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叶二娘道：“你还胡说八道，云中鹤现在何处！今日我巫横秋，便来报杀妻杀女之仇！”叶二娘扑哧一笑，道：“尊夫人和令嫒可都是自杀，同我四弟可没有半点关系。但巫庄主既然一心求死，我倒不如给你个痛苦！”话音甫落眼神一厉，人便欺近。叶二娘将那死去的婴孩横在胸前，五指成爪朝巫横秋喉间擭去！
　　巫横秋大惊，一把推开银珂，急忙架剑格挡，只听噌噌两响，竟是叶二娘捏着剑身一抹而下，两指一夹将其折断。叶二娘并不急着将断剑扔开，反而手腕一转，将其当做自己兵刃同巫横秋叮叮当当攻将起来。
　　“巫庄主，你可仔细了！”叶二娘嘴角一挑，右手持断剑向他胸前一送，巫横秋不敢大意，急退两步便要避开。殊不知叶二娘左手这招只是虚招，趁他躲避之时，右手绕过，在他腰间连击三掌，只听“咯喇喇”一声，巫横秋倒飞出去，撞在“奠”字间。巫横秋双目圆睁，看着巫银珂的方向再也不动了。
　　“爹……唔！”银珂刚喊出一字便被刘管家捂住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叶二娘将手中断剑扔在地上，侧头微笑道：“小姑娘，你和这个胖子想跑哪里去啊？”刘管家两股战战，抱起银珂便朝门外跑。叶二娘也不急着追他，待他刚跨出门槛，一道白绫便缠上他臃肥的脖子。叶二娘发声冷笑，拉着白绫一扯，刘管家双手还未摸上颈脖，嘴角便溢出一丝鲜血，立时毙命。
　　银珂被吓的不轻，站在门边看了眼叶二娘，突然发足奔到巫横秋身边，摇着他身子哭喊道：“爹爹！你快起来！快起来打跑这个恶人！”
　　叶二娘掩嘴笑道：“小姑娘，你想不想你爹爹姊姊？”
　　银珂道：“我想。”
　　“那我送你去见她们好不好？”
　　银珂看着叶二娘，瑟瑟发抖。她心知叶二娘的意思，哆嗦着嘴唇不敢作答。叶二娘耐心渐失，顺手扯下堂中一根白绫，抖开说道：“来，一点儿都不疼的。”
　　银珂吓的面无人色，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扑到棺材面前，轻声道：“阿姊……银珂来陪你了……”说完，便紧闭着双眼，等着叶二娘的白绫缠上脖子。
　　叶二娘微微一笑，手腕朝前一送，那白绫便朝巫银珂飘去。正在此刻，棺材里突然发出声清咳，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倏然伸出，恰好将那飞来的白绫握在手头。
　　巫银珂刷的睁开双眼，看着那幕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叶二娘心里大骇，下意识将手中白绫扔开，倒退两步惊然道：“难道是诈尸！”
　　棺材里的那名女子闻声忽然从中坐起，眼珠朝四周干涩一转，复转过头看向叶二娘，皱眉道：“你是个甚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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