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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桓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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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南依偎在母亲膝头,两个人笑着说着家常细事,不觉父亲踱进内院,才知道已经星辰欲起,他看见室内温馨如斯,便笑了:“夫人女儿今日缘何如此好心情?”
桓南看着父亲熟悉的脸,那么深厚的欢喜就这样涌了出来,再没有比以为已经逝去得无可挽留的事物重新归来更令人欣喜的了。
她无限欢愉的心再次膨胀起来,那么满:
“您回来了?”——再多的话都会满出来。她只能快步起身,热切的走到父亲面前,恭敬接过他手中事物,亲自放置一方。而桓夫人坐着不动,不放下手头事物,那活灵活现的雀鸟正差点睛那一针,只抬起头笑:“夫君心情亦不错。”
桓父走到夫人身边坐下:“今日天晴,下朝时与同僚饮了一杯薄酒,回来又得见夫人女儿笑颜,夫复何求?”
桓南回来,正好看见二人相视一笑的一瞬。她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背着身站在滴落星辰的天幕下,那么庆幸自己能够回来。
父亲身居高位,辅佐皇帝多年,却仍长情不改,与母亲恰恰是神仙眷侣。就因倾慕这般绵长的情意,她对自己的夫君怀有多大的期望只有自己知道。可这期望却又那么低。低落在了尘埃里也不过寻求一份如同父母这般绵长坚持的爱意。
不……不能总想着自己。此刻心中应当欢喜,为失而复得的重见而欢喜不是?如若再沉坠在噩梦之中,又怎能珍惜当下。
整理一番心情,才进去,看着父亲依然清俊不老的眉目,笑意便那么轻而易举的弥漫开来,她无限濡慕的声音真真是甜□□小有如蜜桃:“父亲今日想吃什么,南儿亲自下厨。”
桓父听惯了自己女儿娇娇的声音,此刻不觉有异,大笑道:“南儿居然会下厨?莫不是要让老父大吃一惊不成?”只有桓母信她,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女儿,并不阻拦,于是桓父便道:“南儿孝心为父知道,只是为父稍许担心。”
桓南不解。
桓父接道:“——担心一口不慎,便得唤来郎中,岂不是得不偿失?”
桓南捂着嘴笑了,父母的容颜重叠着都是那么娇宠着她,便又想起,自己在出阁之前从未替父母洗手做过羹汤……烟熏火燎,只为了那个人……桓南将那丝不甘挥开,只说:“父亲这次便放宽了心,南儿可是新学了几个拿手小菜,敬请父亲母亲品鉴。”
说罢向母亲眨了眨眼睛,便唤来玉溪,一齐去了厨房。
厨娘诚惶诚恐的看着自家小姐,死活不让开菜板。而玉溪看着那巨大的砍刀,惊恐的看着自己小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脸也白了,忙说:“小姐,且先让玉溪试试。”
桓南掂了掂手感,不在意的笑:“我可要让玉溪刮目相看一次。”
“小姐一直让玉溪刮目相看的。”玉溪急得声音都抖了。
桓南轻松切着茭白,又让洗了韭菜,手中动作虽不快却也有着条例,半点不乱。桓南将茭白切好,放置一旁,方对对玉溪说;“玉溪可信了?”
“小姐何时……”即便玉溪家道中落,可到底没有握过菜刀,不免有些呐呐。
“梦里呀。”桓南继续切着韭菜,低垂着睫毛,眼神静静的,清油油的韭菜嫩得就像是这个春天,“梦里我可落魄着呢,自己下厨算得了什么呢,怕是连韭菜也吃不到吧。”
玉溪神情不由严肃起来,手抚上桓南肩膀,小心翼翼的说:“是不愉快的梦么……小姐不必记得任何让您不快的事情,玉溪会替您处理好一切,来小姐,放下刀吧……”
呵,自己这娇纵脾气,就是被父母和这个万事体贴的玉溪给宠出来的,似乎甜腻的糖罐子里呆久了,便不知真实的空气是何般模样。桓南心中那沉甸甸的,仿佛千金玄铁一样的累赘,此刻仍然是存在的。却因重见父母的容颜,因此刻玉溪这般小心翼翼地体贴,而透过一丝光亮。
所以她此刻可以将心情驱赶出湛蓝来,对玉溪说:“要不你也试试?可好玩了。”
仿佛前世真的只是个漫长的噩梦,而此一刻的天真不知愁怨的笑,依旧不变,明晃晃的,仿佛日光落在了水上。
于是玉溪也将心中那不知缘由的突如其来的惊慌挥别,面前小姐剔透是水晶,不解世事的笑意那么动人,连自己也被连带着露出笑意来,点头说:“好。”
……
桓父桓母看着面前桌上清清爽爽四个小菜时那么惊艳,桓母眼圈似乎红了一红,桓父的眼神依然露出骄傲的意思来。
尝了一口,更是瞪大了眼睛。桓大人虽身居高位,却不是那一味死板之人,此刻便对着那韭菜吟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
桓母轻轻唱了口茭白,透透凉凉清清爽爽的颜色,味道也那么干净,桓南那么期待的看着母亲,只听一句赞扬:“当真好吃。”
“……对斯佳品需举觞,一气饮下三百杯。”桓父漫天漫地的说着。
桓母嘲笑道:“什么句子,不通不通,配不上南儿此席。”
她轻轻抚摸着桓南头发,眼神那么温柔,像是水波,让桓南满心都是清透的欢喜:“南儿做的菜,母亲很是喜欢,辛苦南儿了。”
桓南轻声说:“南儿不辛苦。”
灯下父亲和母亲容颜依旧如此,纵容的笑,温柔的情意。想想以前的自己却那么偏执,那么宝贵的事物却通通忘掉,以至于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桓南的眼睛不由得迷失在此刻的灯火下,她丝毫不愿意想起,当时听到府邸被抄,父亲被打入诏狱而母亲拼着病弱的躯体却最终含恨离世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有了死意?不,在更早之前,在新婚之夜她怀揣着忐忑的幸福娇羞,却等待了一夜未见他人影时,在看着他臂弯中那些卿卿燕燕,却吝啬得连一个眼角也懒得施舍给她的时候,在所有的难堪都正在酝酿,风雨欲来时……很早以前,她就没有维持生的毅力了吧?
这一世,能回来真好。
能给父母做一餐饭。真好。
能再次伏在母亲膝头微笑。真好。
能听着父亲笑眯眯的声音,那么骄傲的模样。那么好。
桓南觉得自己本应该流到了尽头的眼泪,再重生后却那么充沛。没有绝意。
于是她只能垂下肿胀的眼睛,让流水倒流,流回心底。
却听着母亲的声音在耳边轻声的拂过,象是温柔的春风:“南儿可是没有食欲?天色依然不早,先去歇息吧。”
桓南便起身告退,低着头慢慢走出房间。
桓父在她转身的刹那便收了笑意,待眼见她单薄身影走出院门,便屏退了下人,对夫人轻声问道:“南儿今日颇为反常,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桓夫人放下筷子,低声道:“今日见到我,南儿就是这么一副难过的样子。长公主今日拜访之后……便是如此了。”
桓父立刻心神如电,皱起眉头:“长公主?……是否提到了她家公子?”
桓夫人低低叹了口气:“话语间,是有提到……”
“这是绝对不能牵扯到的人。”桓父斩钉截铁,连灯火都摇曳了瞬间,桓夫人看着夫君沉默坚持的面容:“我也是这样同南儿说的。不过我信南儿,她说并无私情。我信她。”
见桓父仍有不信之意,她那么温柔却坚定的重复:“我信南儿。”
桓父沉默半晌,还是说:“她家王珏太复杂,且与太子……关系匪浅,我可不能让南儿牵扯进去。”他声音愈发坚定:“长公主难道造访,自然礼遇。可若长公主下书相约,却需避开。”
“我知道。”桓夫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起身,踱步至窗边,慢慢推开,漫天的星斗立刻布展开,仍然有凉薄的风,不甚温暖,她听着夫君在身后绵长平静的呼吸声,轻声说:“外面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