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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陆·花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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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微濛。
过于细小的雨势让人几乎听不到雨落的声音,只能看到原本干燥的地面在不知不觉中被浸湿,变成另一种颜色。
雨粒虽小,却仍淋去了夏日中的喧嚣和吵闹。听不到树叶与风摩擦的沙沙声,也听不到雀鸟和夏蝉争相演唱的奏鸣曲,整个世界都如此的静谧安然。
临床的小千秋怀中抱着那只白熊睡的正香,时不时的翻个身,发出一两声轻哼。坐在椅子上的妈妈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笑,放下刚拿起来的苹果,转身把被她蹬开的被子重新盖了上去。
“妈,”我转过头看向又一次把被子踹开的萝莉,“我小时候睡觉也这么不老实吗?”
“你?”妈妈瞥了我一眼,“你是最不老实的!”
“诶?”
妈妈撇了撇嘴坐回椅子上,拿起苹果继续削皮,“十天里能有五天早上是在地上看到你的,枕头没被扔到床底下算是奇迹。哦对了,还有一次我半夜醒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去你的屋子看看,没想到你整个人都被被子缠得严严实实的,小脸都被勒青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啥?”原本我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黑历史。“真的假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嘘——小声点~”
妈妈边竖起食指边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又翻了个身的千秋。等千秋的呼吸再度平缓下来,她才继续说道:“啧,就是因为发现了你睡觉不老实,才让小森睡了上铺。要么以你那个闹腾劲,指不定哪天醒来就缺胳膊少腿了!”妈妈说着摇头感叹了一声,“小森和你一比还真是乖啊~”
“噗~原来我能四肢健全的长这么大还真是不容易啊!难怪那个时候小森吵着要睡下铺您却怎么也不同意。”我不禁笑着感叹,“不过,小森很乖倒是真的。”
“……是啊,森很乖。”
刀削着果皮的沙沙声渐渐停了下来,而外面的雨势正巧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雨滴一颗接一颗拍打在玻璃窗上,彻底模糊了窗外的景物。
妈妈轻柔的声音伴着沥沥雨声响起,“萤,小森的机票买好了,你惠子阿姨陪他一起去。这个周末就动身,大概两个礼拜后才能回来。”
我顿了一下,笑了笑,“嗯,这个时间正好,再迟的话怕会影响比赛状态。”
妈妈捏着苹果的手微微颤了颤,指间捏着的小刀因为刀刃的偏移切进了果肉。
我看着发抖的刀,不禁坐起身,“妈?”
“……没、没事~”妈妈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忽然把手里的苹果和刀都放到一边的盘子上,起身轻轻搂住我。
“……妈妈?”
我的询问让环抱住我的双臂又用力了几分,带着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轻颤。母亲那一头顺直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我想要去看她的目光。
“有时候忽然很希望你还没长大……”母亲的声音细微得几近耳语,乍一听觉得她是在笑,可再听下去却又觉得里面满含的都是想要隐藏的酸楚的泪意。
“希望你任性一点,自私一点,不要这么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不再抬头去看她,只静静的倚在她怀里,任由那只温柔的手一下下抚摸我的头。
雨声似乎又大了些,其中夹杂着几声汽车驶过的声音,让我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听到一声从头顶传来的啜泣。
“呵~我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啊~”我轻轻笑了笑,“你看,还要让妈妈给我削苹果吃。”
“噗~”我的话让妈妈跟着笑了出来,“是啊,你和森都是孩子,我的孩子。”
抱着我的人拍了拍我的背,松开了手,却没有低头看我,而是始终让垂到前面的长发挡住她的脸。她转过身,向房门走去,“我出去接个电话,一会就回来。”
“嗯。”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印象中无论是在我和森,还是她的那些学生面前都元气十足活力满满的母亲此时看上去有些伛偻。这样的背影让我一下子想到那一年的初秋在雨幕中逐渐远去的父亲,也是同样的满是令人心酸的沧桑与无力。
窗外的雨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淋到了我的身上,心头湿漉漉的一片。
“妈妈……”
我怔怔的看向一旁忽然梦呓了一声的千秋。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样的画面,让那张天使般的面孔皱缩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稚嫩的童音中也带着哭腔。不同于平时在我们面前假装的哭闹,这两个字中全是旁人无法驱散的孤独和委屈。
仅仅六岁的年纪,虽然还不太明白自己的病,也并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每天就要面对各种冰冷的检测机器,几天都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无法像那些同龄的孩子一样跑跳玩耍,属于她的天地只有这一方毫无生气的病房。即便有再多帅气的王子,再多陪着她玩逗她开心的医生护士,也抚平不了她心中的空虚和恐惧。
我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酸涩,起身下了床轻轻坐到她的旁边,一手拉过那只软软的小手握住,一手将贴在她额头上的头发撩到一边,微微挑了挑嘴角。比起千秋,我已经幸运太多了。
“咚咚咚。”
“雪名……”
“嘘——”
刚要进来的绿间看到我和睡着的千秋,半张着嘴,一声也不敢再发,停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了不是。
我笑了笑,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他摇摇头,用近乎气音的音量对我说:“我一会再来给你们量体温……”
“嗯好。啊对了,绿间医生。”
察觉到我的手指要离开,被我握住的小手忽然收紧,拽着我不肯放开。我忙住了口,低头看向千秋。却发现她闭着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大概只是睡梦中的下意识行为而已。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了一下睡得并不安稳的小姑娘。门口的青年始终安静的站着,默默的注视着我的动作。
我压了压被角,抬起头看向绿间,莞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森来的那天……谢谢你了。”
对上我的目光,青年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低下头,“哦,没什么。”
走廊的灯因为逐渐阴翳的天色提前点亮,正投射在青年身上。过于明亮的灯光让他那件大褂看上去更加雪白,也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好像是半退了一步,却没有走开,仍是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青年看了我一眼,推了下眼镜,“那个,雪名桑……”
“嗯?”我歪头着他,却半晌不见他开口。
“……没事。”绿间稍稍转身,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回来走进一步,“哦对了,你床头的花枯了,用我帮你扔掉吗?”
“诶?”
听到他的话,我转头向自己的床头看去。透明的花瓶中,那一束盛开的紫罗兰已经退去了初来时的色彩。紫色的花瓣因为水分和养分的流逝变得枯黄而褶皱,再在没有半点花开时的美好。
我看着那似乎一碰就会四散而飞的花,眼前跟着闪过那一天出现在门口手捧花束的少年。记忆像是被雨水润湿,让少年的音容笑貌变得模糊不清。
这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口和那些枯萎的花瓣一样干裂的疼痛,嘴角却不知为何溢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紫罗兰——永恒的爱。
所谓的永恒,也不过是人们心中的希冀和寄托罢了。
“嗯好,麻烦绿间医生帮我……扔掉吧。”
窗外,雨幕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