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踢》秋小九

2、贰

　　江南罗家是江南四省之中鼎鼎有名的兴旺大族，前身乃是前清钦点的皇商出身，虽然占了士农工商的最低等，但就凭着商字前面那金字招牌皇字也让寻常书香门第不敢轻视了去。

　　而后前清没落，把握着整个江南四省珠宝首饰命脉的罗家却低调而平安的挺了过来，虽然不再如同当年那般辉煌，但其所掌握的财力与物力却是江南望族们望尘莫及的。

　　梅雨时节，三月的苏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却依旧抵挡不住罗府门前来往家仆脸上喜庆的笑容，原因无它，罗府最受宠爱的罗三小姐要出嫁了。

　　这一代的罗府，虽然家族青年才俊不比其余名门差缺，但是真正打响了罗府名头的却是这位传说中美到了骨子里的罗三小姐罗沁辛，有见过她的名门闺秀都无不嫉妒的称她为胭脂小姐，说得便是她那一手调和胭脂的上好手艺还有那比胭脂还醉人的身条和容貌。

　　而如今，被整个罗府捧在手心上的罗沁辛要出嫁了，据说夫家是早已经定了娃娃亲的一户北平清贵，世代的书香大户，而罗家未来的三姑爷更是北平城有名的青年才俊，那样貌与才气都听得久居深闺的罗三小姐脸红心跳，一双柔荑蘸着那胭脂的红颤巍巍的往自己脸颊上抹，更是衬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于是，罗三小姐的婚礼便这样满城皆知的张罗了起来，衣裳是订了祥云轩最好的料子，很多年后还有被遣散的家仆回忆起将罗三小姐出嫁衣料晒在院子里的场景，明晃晃一片，如同盛放的云霞一般。她的珠钗头饰自然是罗家本家自己筹备的，据说航海走商归来的罗三爷亲自为女儿带来了西方国家王妃出嫁时戴在头顶的宝石，晶莹透亮，被罗三小姐一眼相中，亲自画了草图打成了挂在眉心的吊饰。

　　既然是胭脂小姐，又怎么能忘了让罗三小姐芳名远播的胭脂呢？

　　据说她亲自趁着春日明媚带着奴仆清了道出了府，前往镇子后面的山坡上采了宝贝多年的蜀葵，苏方木和重绛，和着三月三的露水一起碾磨在只属于她的那套玉钵中，淘完了一遍只取其精华，将其与上等胭脂统统销毁，又繁复这繁琐的步骤，直到她满意为止。

　　据说，当罗三小姐亲自打开那一小盒子胭脂时，扑鼻的幽香混杂着满院的云锦，让许多不知世事的小丫头都以为是到了仙子的仙宫。

　　可是，这满院的香气和如火的嫣红没能给罗三小姐带来半分幸福，在新婚的当天，当罗三小姐被几个婆子从喜轿上颤巍巍的扶进王家大门时，等待她的是跑了夫君的新房。

　　王家的四少爷逃了婚，连看也没看名震江南为了他不惜远嫁到北方的罗三小姐一眼，便买了通往日本的船票，说是去追求自己的自由去了。

　　这就像是个闹剧，王罗两家的婚约自然是无法退的，她成了空有名分的王家四少夫人，一个人僵直着身体在新房里坐了一夜，眼泪顺着她美丽的杏眼中慢慢流出来，晕开了原本淡薄得只剩下娇怯的红，留下两道猩红的影子，忽明忽暗的红烛映着她婉约纤细的身影，带着整个晚清末代女人腐朽的精巧。

　　“说是该敬茶了，但是四少夫人这样一夜没睡就直愣愣地坐着我们这些个老婆子也不知道应该劝什么好。四少爷总归是主意大，但再大能大得过太老爷去？秀儿姑娘还是劝劝你家小姐的好，这女人，就要经得起一个等字！”

　　“……说是四少爷临走前还嚷嚷着宁可娶那剪了头发姑子不像姑子的女大学生，也不愿意碰罗家那种封建裹小脚的女人呢！”

　　“……这嫁进来了，按理说就应该走着王家的规矩，别的不说，就是太老夫人拍板当那四少爷走了，要四少奶奶守这一辈子的活寡，她还能说半个不字？”

　　王家的纸窗显然是不够厚的，自鸣钟刚过了六点就听得门外传来粗使婆子们嚼舌根子的声音，罗沁辛静坐了一夜，浑身都僵硬得不能动弹，幸亏是六七月的天气，不然她早已经倒下了，那还能受着气听门外的人啰嗦。

　　秀儿硬着头皮接过净手的镀金铜盆子，打了温水走进来，带着两个寻常伺候惯了罗沁辛的小丫头侯在垂帘外面。

　　她们心中高贵美丽的三小姐连喜帕盖头都没有揭开，顶着那重重的凤冠就这样坐了一宿。秀儿心一酸，也顾不上请安，走上前小心的掀了喜帕。起初被那入目刺眼的红印子给吓了一跳，而后反映得很快，连忙打湿了帕子将罗沁辛的脸擦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的秀儿觉得她亲眼看着她那美丽的小姐的眼神闪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瞬间破灭了一样。

　　让她想起了那些碾碎得凄凉的胭脂，轰轰烈烈中透着刻骨铭心的绝望。

作者有话说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