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38、何需意惶惶

　　杨戬猜得没错，玉帝开始想要派来昆仑的的确是瑶姬。当杨戬为镇昆仑雪崩而骤开神目之时，那远在瑶池的一双眼睛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御妹，就劳你跑一趟昆仑，向阐教借得那四面宝旗，前去封印上古魔兽，以解人间之厄，以平天庭之乱。”玉帝笑吟吟地看着瑶姬，语气很柔和，没有一丝强令，似乎是在恳求瑶姬。
　　可瑶姬从他温情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阴冷，她不愿再连累她那苦命的儿子。瞟了座上那人一眼，瑶姬面色阴沉，怒意渐生：“皇兄，那个孽子害死了父兄，又害苦了妹妹，我再也不想见到那畜生……”她说这些话时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让整个灵霄殿都听见，而后音色又低婉了下去，逐渐柔和，“请皇兄见谅，臣妹并非要有意抗旨，实是不想再见那孽子……”说到最后，她竟对着玉帝撒起娇来，“皇兄，您就体谅体谅小妹嘛，小妹实是不愿意去那昆仑看那孽子的脸色。所以，还是请皇兄另委他人吧……”
　　她左一声“孽子”右一声“畜生”叫得和从前一样顺口，面色如常。可她自己知道，每每这样喊上一声，心头便如铁锯拉过般剧痛，痛得她直想落泪，却还要强颜欢笑……
　　她感到她的心如撕裂般疼痛，痛得渗出了血，面上却不曾展露分毫。她不愿再把儿子牵扯进天庭的权力漩涡中来，还是让他呆在昆仑吧，至少在那儿他是安全的……
　　见玉帝凝神看着她，若有所思，瑶姬忙敛了心神，对着这个兄长赧然一笑。见她如此，玉帝也不好当着满殿大臣强求于她，这百年来兄友妹恭的假象还是要维系下去。当然，他也不会放过杨戬，他派出了杨任和龙吉，至于土行孙，那完全是个意外，他是自荐死活非要去玉虚宫的，为此，还当殿立下了军令状，保证一定借回那四面宝旗。
　　走出南天门时，杨任问他为何非要回昆仑？他的回答让杨任和龙吉哭笑不得——回去报个喜信儿呗，我得了一大胖儿子。只是他们没想到，他还要杨戬做他儿子的干爹……
　　龙吉和杨任都拿他没办法，他把他们的叮嘱都丢到了一旁，差点便把“玉帝委派瑶姬”的事儿说了出来。杨任和龙吉都知道，瑶姬才是杨戬心中痛楚的根源，若是今日让他得知玉帝委派瑶姬而瑶姬未至，他会怎么想？但是，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出土行孙那后半句话呢？
　　见杨戬不语，甚至连个多余地动作都没有，而是瞧着土行孙怔怔出神，仿佛在推敲他的下半句话，龙吉心下有些害怕，不禁颤声唤道：“杨道兄……”
　　杨戬对她的呼唤直若未闻，仍是看着土行孙发呆。土行孙方才就知晓自己说错话了，如今被杨戬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竟也觉得害怕起来，慢慢低下头去，不敢看杨戬一眼。杨任也怕勾起杨戬心病，见杨戬对龙吉的呼唤置若罔闻，便轻轻拽了拽杨戬的衣角，唤道：“杨戬……”
　　杨戬这才如梦初醒，见一桌子人都或担心或关切地望着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歉然地笑了笑：“一时走神了……”他见众人都在此地无银般隐瞒着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心知他们是关心他，便也不想再追问，免得他们为难。心中感激，便转了话题：“玉帝派你们来昆仑借宝旗，那派谁是剿灭无天，是李靖么？”除了李靖，他已经想不出天庭会派何人去斩妖平乱，何况他多年来执掌兵权，派他前去，也是理所应当。
　　“李靖？”龙吉冷哂一声，“杨戬，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认为以李靖的为人会在毫无胜算且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接了这帅印？”
　　杨戬被她问住了，不禁失笑：“公主说得极是，倒是杨戬问得笨了。”他与李靖数千载的同僚，应是知晓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不屑为之的。
　　龙吉白了他一眼，“李靖目前正率领精兵强将镇守瑶池呢。”
　　“那究竟是派何人去平乱，难道除了李靖，天庭还有可派之人？”杨戬不顾龙吉的白眼，又问了一句，他实在想不出，眼下的天庭，除了李靖，玉帝还能派谁去平乱。总不能是太上老君吧，玉帝应是对那老头儿的野心早有察觉，派他前去，难道不怕他与妖匪勾结，倾覆三界，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
　　“哼，杨戬，你也太小看天庭了，难道没有了你，天庭便无有派之人了？”龙吉又是一声冷笑。
　　杨戬被她说得微微有些发窘，也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怎么她老堵自己的话？这女人还真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殷殷关切，现今却……
　　杨任不忍看他为难，便接口说道：“天庭派了那猴子做了主帅……”他话未说完，只听“噗”地一声，韦护又把一口刚喝进嘴里的酒喷到了黄天化的身上，自己也被呛住了，猛咳起来，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咳咳……天庭怎么……怎么能让……一只……一只猴子去挂帅平乱……咳咳……”那猴子虽是武道修为可与杨戬媲美，但行军打仗它可完全是外行，让它带领一只军队去抗敌，真是谬天下之大论，不吃败仗才怪。
　　“韦杵子，你最好闭紧你的嘴，你说说，你今儿都喷了我几回了？”黄天化今日被韦护又是茶又是酒的洗礼了两回，实在忍无可忍，暴吼出声。
　　杨戬抽出袖中的丝绢，丢给黄天化。黄天化伸手接了，站起身来，擦去脸上、身上的水渍，瞪了韦护一眼，又坐了回去。杨戬不去理会二人，只向杨任问道：“天庭居然派了那只猴子去平乱？都疯了么？且不说它是佛门中人，它根本不懂什么是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啊，这仗如何打得？”当年，他曾在花果山看到过孙悟空指挥猴兵对抗天兵天将，那指挥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望了杨任一眼，又问道：“那猴子能行么？就派了它一人领兵？天庭真就如此放心？就没再派什么监军么？”他不信天庭真就放心把十几万军队交到那只猴子的手中，且不说那猴子带兵能力着实有限，就凭它曾经亦是反过天庭的，难道那死物对它就没有防备之心，不怕它勾结无天再来一次大闹天宫？杨戬思量着，也许这又是一场借刀杀人的权谋游戏……
　　“倒是没派什么监军……”杨任说了这半句，突然感到有些为难，下面的话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杨戬听他说了半突然停住，诧异地看着他，见他面有难色，知他又有事要隐瞒了。他心中暗自苦笑，这些人啊，不知多少事情瞒着自己，他又何尝不知他们是为了他好，所以他也不想多问，免得他们为难。
　　“没派监军，派了个副帅……”龙吉那清冷的声音又飘至耳中。她全不顾杨任对她连使眼色，冷冷说道：“天庭委任刘沉香为大军副帅，协同孙悟空平叛……”
　　“什么！天庭派了沉香……”杨戬失声惊叫，不由自主地“嚯”的一声从座上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担心地看着他，自觉失态，又坐了回去。
　　“主人……”侍立在旁很久不话说的哮天犬轻轻唤了他一声，眼睛里全是担心的神色。杨戬对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哮天犬又何尝看不出，主人那笑容是多么勉强。
　　龙吉不理会杨戬的反应，也不顾杨任向她射来的责备的目光，继续说道：“天庭派了刘沉香怎么了，他是瑶姬长公主的外孙，斗战胜佛的高足，还打败了你号称这个三界第一战神、十恶不赦的舅舅，是个忠孝双全的英雄，你说，天庭怎就不能派他呢？”龙吉赘述了这一大篇，把沉香满满地夸奖了一通，可在座之人谁又听不出她话里的讥嘲之意？她转眸看了杨戬一眼，见他神色有点尴尬，也就不再嘲讽下去，正色言道：“是他当年放出地府那三十万恶鬼才有今日之祸，他去领兵作战，也算是将功赎罪了，如何便去不得？”
　　“是啊，杨戬，你也不必担心，他师徒二人携手抗敌，定能事半功倍，凯旋而还的。”土行孙见他沉默不语，也出声安慰。
　　杨戬知他是在宽慰自己，不由得一阵感激。
　　“不好！”他低吼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敛去了所有的笑容，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此刻也消失殆尽，脸色变得苍白可怖，任是谁见了都觉寒意满身。他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向宫外走去，只剩下身后一堆人冲他大叫，
　　“杨戬……”
　　“杨戬大哥……”
　　“主人……”
　　众人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怎么突然间会有这样的反应。见他不理他们的叫唤，也只得通通追了上去，哪吒的步子最快，没几步便追上了他，挡在身前，问道：“杨戬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见他神情焦急，脸上满是忧色，好像顷刻间便要冲下昆仑，哪吒又担心地叫道，“杨戬大哥，你不用担心沉香的，他法力高强，再说，不是还有圣佛在嘛。”他以为杨戬是担心沉香同妖兵作战，可以沉香的法力就算是战败而回，想要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又担心什么？
　　杨戬摇摇头：“我要去华山。”方才听杨任言道，玉帝下严旨命下界地仙全力斩杀妖魔，不然以渎职罪严惩，这华山有妖怪不说，还有跑出来的上古魔兽，以三妹那点微弱的法力，只怕是凶多吉少。本来有沉香在他倒不担心，如今沉香被玉帝调走，那三妹的境况……
　　“主人……”哮天犬一把拉住又要抬步而走的杨戬，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人怕是忘了，还有那小狐狸在呢……”它实在不想让杨戬去华山，那地方仿佛是他的禁地，去一次倒霉一次。
　　被它这一说，杨戬如梦初醒，停住了脚步，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当真是关心则乱。一时竟不记得还有那小狐狸在，这傻狗儿，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听了哮天犬的话，哪吒倒是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嗫嚅道：“杨戬大哥……小玉她……她不在华山……”
　　“什么！”杨戬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热血直冲而上，想都不想便要冲出门去。
　　忽然，眼前一花，一道倩影伫立在他眼前，清冷的声音传到耳畔：“杨戬，你不必担忧，瑶姬姑姑正在华山。”
　　她提到瑶姬，本是想宽慰于他，瑶姬是玉帝的妹妹，法力高强，有她在华山，三圣母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孰不料，听她提到瑶姬，杨戬脸上忧色更剧，走上前去，紧紧抓住她手腕，急急问道：“公主，你说什么，我母亲也去了华山，那可真是……”他起先只是担心杨莲，不想瑶姬也去了华山，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啊，要是被什么妖怪魔兽所伤，那可怎生是好……
　　龙吉不料他会有此反应，见他狠狠地拽着自己的手腕，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怎么挣也挣不脱，不禁羞红了脸，又气又急地说不出话来。
　　杨任见状况不对，急忙上前，轻咳一声，叫道：“杨戬……”杨戬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朝自己努努嘴，目光中含有轻微的责备，遂循了他的目光看去，见龙吉的纤纤素手正被自己死命地拽着，觉得自己真是失态了，面上也不由得微微泛红，急忙松手，朝龙吉拱手一拜，致歉道：“对不住，公主，杨戬失态，得罪了。”
　　龙吉揉揉手腕，见腕上已被杨戬掐出了一条红痕，冷哼一声，斥道：“杨道兄，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好兄长，为了母亲和妹妹，自己的、旁人的死活竟都不管不顾了。”
　　她此话一语双关，既暗示了当初杨戬为了救出母亲妹妹改天条时作下的那些构害他人的恶行，又提到了他今日对她的鲁莽行径。对她的指责杨戬无可辩驳，他自觉理亏，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任不忍看他为难，只得出来解围，劝解道：“杨戬，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挂心，瑶姬长公主是玉帝亲妹，法力高强，定能护得三圣母周全。”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听木公说过，死物的兄妹自出生起，都会自然带有法力，他也亲眼见过木公的法力，应是远在大多数神仙之上。可是除了家变那天她挥袖将他们送上云端，他从未见过瑶姬施展过法力。虽有木公的先例在，但他实在不能确定母亲的法力修为究竟如何，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就是认为，母亲和妹妹都是需要自己去保护的，所以，瑶姬的法力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他环视了四周一眼，见人人都在担心地看着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看来他们是旁观者清，而自己是当局者迷了。他强自压抑住心里所有的忧虑，往回走了几步，又坐了回去。众人见他坐了，也跟着坐了下去。他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向众人致歉道：“方才让大家担心了。”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疑问，又不好意思再问龙吉，便向杨任询问道：“我母亲如何会亲自去华山？”他知道瑶姬是女仙之首，就算是担心女儿的安危，也不应自己亲自前去御敌，指派几个人去就可以了，想必玉帝也不会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不待杨任答话，龙吉便没好气的说道：“瑶姬姑姑现在是司法天神，她是去向刘沉香传旨的，如何便去不得华山？”
　　什么？杨戬刚呷了一口茶，一惊之下，差点喷将出来，黄天化见状立时跳起来，窜了开去，想是他今日被人喷了两次，成了惊弓之鸟，心里害怕至极。众人见他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杨戬强忍住笑意，又硬是把即将喷出的茶水生生憋了回去，是以重重咳了起来，哮天犬见状忙抢上前来替他抚背顺气，他一边摆手，一边自行调息，连吸了好几口气，气息方平顺起来，他心中疑窦大起，母亲不是女仙之首么，如何又成了司法天神，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把目光转向龙吉，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龙吉望着他，幽幽说道：“我母亲……王母娘娘……她历劫已满，回天庭归位了……”
　　“什么？！”这次杨戬终于没有憋住口中的茶水，尽数喷到了哪吒的脸上，哪吒不顾自己，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担心的叫道：“杨戬大哥，你没事吧？”
　　今天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有点超出杨戬的承受范围，以至于他连说了好几个“什么”。王母的事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在座也只有他和哪吒知道真相，在黑水狱中太上老君就告诉他，王母被木公所击伤，玉帝安排她下凡疗伤却又被太上老君所封印，他以为王母是再难回到天庭了，是以玉帝才会马上释放瑶姬，以平衡各方势力。如今王母却意外归位了，一定是玉帝施法助她破除了老君的封印，难道是母亲露出了什么破绽，让玉帝起了疑心，所以才冒险让王母归位，以重整仙界的秩序。倘若真是如此，那母亲的处境可就……这次玉帝让瑶姬去华山宣旨，定是料定她会留下保护自己的女儿，保不齐这又是个借刀杀人之计……
　　哪吒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他可没杨戬想得那么多，见杨戬脸上忧色又起，只是想到他大概还是在担心瑶姬和三圣母的安危，便轻声劝解道：“杨戬大哥，你不用担心，他们不就是来借宝旗前去封印魔兽的么，你让他们快拿宝旗去华山啊，这样瑶姬仙子和三圣母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杨戬笑笑，这小鬼的脑子还是如此简单，不过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杨任见他不置可否，笑道：“你快去拿来吧，我们也好前去交旨，雷震子他们还在五岳等着这旗子封印魔兽呢，呃，你总不能不借吧。”
　　未等杨戬开口说话，黄天化气呼呼地说道：“为什么要借，不借他便怎样？”
　　杨任知他说的是气话，不去理会他，只是看着杨戬。杨戬心道，玉帝这样的苦心安排，我怎能不借。当下念动口诀，抬手凌空虚摄，摄来了四面色彩各异的旗子，递给杨任。
　　杨任接了，笑道：“多谢！”
　　正要和龙吉、土行孙起身告辞，却被杨戬叫住了：“且慢！”
　　“怎么，你反悔了？”龙吉不解地问道。
　　“哪里！”杨戬笑道，“杨戬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公主告知。”
　　“何事？”
　　“这四面旗子如何解得了五岳之围？”
　　是啊，怎么算都少一面，哪吒掰着指头数着，数量不对。
　　“四面就够了，东岳那儿没魔兽。”很久不开口的土行孙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龙吉见他插话，十分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吓得他伸伸舌头，再不敢多言。
　　“东岳那儿没魔兽？真是奇哉怪也。”哪吒叹了一句，连杨戬都觉得奇怪，东岳如何能如此平静。
　　土行孙两眼贼溜溜地看看龙吉，再看看杨任，见他二人都默不作声，便又大着胆子说道：“泰山没有魔兽并不代表那儿就没事儿，那儿可热闹了，无天的妖兵就在那儿安营扎寨呢，所以你外甥和孙猴子都在那儿。”
　　杨任看了黄天化一眼，又看了杨戬一眼，接口道：“自武成王被罚后，东岳便失了正神，天庭没有再委派新的泰山大帝，这个你们自也知道。这些年，天庭又没了司法天神，纲纪没了约束，律法无人执掌，各处都乱作一团，泰山那儿更是乱得不成个体统，所以，无天才选了那地方来安营扎寨。”
　　唉，杨戬长叹一声，原来这一切又是他一手造成的，自己还真是个罪魁祸首。想到此，他意兴阑珊，对杨任他们挥挥手：“你们快去吧，不然来不及封印真会酿出大祸……”
　　龙吉杨任等应了，便驾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