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31、别时情何堪

　　惧留孙在座上哈哈大笑起来：“好徒儿，真是贫道的好徒儿，只知听老婆的话，只知给师兄磕头，全然忘了有贫道这个师父了。”
　　土行孙听自家师父这话，竟是有些吃味儿，滴下冷汗，直接从地上窜到他跟前，跪了下去，叩了个头，抬首笑道：“师父，弟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老人家呀，老婆重要，师父更重要，我这次回来不就是看您老人家的。”说罢，“嘻嘻”一笑，那笑容有如孩童般天然纯真，他本就矮小，如此一来，便更像个小娃娃了，俱留孙心中大乐，竟一把把徒弟从地上抱起来，拥入怀中，便如当年在荒野中捡到他时一般。
　　杨戬、韦护、雷震子见他师徒如此，陡然间醒悟过来，方才只顾兄弟之间撕扯胡闹，竟是忘了行参拜大礼。三人正正衣襟，向土行孙使了个眼色，他便从自家师父怀里跳下来，四人站作一排，齐齐跪将下去，向元始天尊行叩拜大礼。元始天尊没有睁眼，只是微微额首，打了个手势，示意让他们起身。这厢礼毕，三人又各自去拜见自家师父。雷震子走到云中子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杨戬也正欲撩起衣摆跪下去，却被玉鼎真人拦在了前头，他无可奈何，只得躬身作揖了事。韦护走到道行天尊身边，不跪不拜不作揖，而是嬉笑着问候了一句：“师父，您老人家安好。”
　　道行天尊捋须笑道：“你小子在外面混了那么些年，还没死呐？今天如何想着来看为师了？”
　　韦护哪里是嘴上肯吃亏的人，就算是师父也不行。他对着道行天尊笑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死，弟子又怎舍得去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大不孝……”说到后半句时他故意拔高声调并瞅了杨戬一眼，好像这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杨戬知道他的用意，并不想理会，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但见自家师父听了这句话后满脸怒意地瞪了他一眼，便只得脸色微红地低下头去。韦护一计用成，心中大乐，复又讨好似地说道，“弟子这些年在外颠沛流离，竟是无时无刻不想念恩师，但彼时昆仑为古神所封印，弟子不得仰尊天颜，不想今日能重与恩师得见，弟子……弟子……”他越说越激动，竟是哽咽难言了，一把扯过师父宽大的袖子，动作夸张地抹了一把脸。韩毒龙和薛恶虎相视一笑，师父在他们跟前倒还显得体面威严，在这个小师弟面前，便把什么师道尊严都抛于脑后了，韦护是师父从小养大的，与其说是“师”，不如说更像是“父”，他此刻便如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般对着自己的父亲耍痴卖乖。道行天尊知道这个小徒弟说话三分假七分真，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看看自己的袖子，被他擦了半天竟是一点儿水渍也无，他却还在那里抽抽噎噎的装哭，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骂道：“臭小子。”
　　众仙莞尔，韦护见一计又成，“扑哧”一声，笑容满面。道行天尊见他又哭又笑，心中不由一酸，今日……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了吧……
　　玉鼎真人着实看不上韦护那不着调的样子，冷哼一声，向杨戬问道：“你说的故人便是他？”杨戬点点头，玉鼎真人双眉深锁，起身拂袖道：“你怎么找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难道是东西？还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韦护对玉鼎真人的这个评价显然很不满意，正要反驳，却被道行天尊使劲儿捂住了嘴，作不得声。
　　杨戬汗颜，韦护那张嘴虽然是有点不靠谱，但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似哪吒、黄天化那般鲁莽。听得玉鼎真人对他的这番评价，也替他觉得委屈，又不好明着辩解，只得硬着头皮讷讷说道：“……我……他……他帮我找到了哮天犬……”说着，身形往旁边一让，把缩在自己身后的狗儿推到玉鼎真人面前。
　　玉鼎真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哮天犬，狗儿从小就怕他，这时更是不敢与他对视，脑袋越垂越低，身子一点点地移动，最后仍是缩到了杨戬背后。玉鼎真人又哼了一声，对杨戬言道：“戬儿，随为师来。”说罢，朝殿中比较僻静的一角走去。杨戬不敢有违，只得跟着，哮天犬惧怕玉鼎真人，不敢随在后面，它记得从前玉鼎真人找杨戬单独说事，它若跟着，准没什么好果子吃，虽是主人总说它是条笨狗儿，但这点记性它还是有的。
　　杨戬紧随在玉鼎身后，他嘴角搐动了下，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一直垂眸沉思……冷不防走在前面的师父忽一转身，朝他一指，令他动弹不得……杨戬心中一惊，师父……他定住自己做什么……未及他细想，玉鼎真人身周白芒大亮，只见他大袖一挥，那白芒便向杨戬涌去，一点一点地进入他额头的神目内……他这番举动令众仙俱都大惊失色，谁都知道他这是要把全身法力传给杨戬。方才见他把徒弟引至角落，以为他师徒二人有体己话要说，如今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这等事来，众仙均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元始天尊原本紧闭的双目此时也睁开一条缝，他也知若是此刻前去制止，那么玉鼎和杨戬二人都会有性命之虞。只得摇头暗叹，自己的这个徒儿啊，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杨戬只觉得一股热流自神目处流转至全身，一分分进入各处要穴，四肢百骸奇热难挡，神目处更如火烧一般灼痛。他那原本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骤然变成了朱砂红，他也知这是师父在将所有法力渡给自己，他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他想要唤旁人阻止，却只见唇齿翕动，怎么也呼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看笼罩在师父身周的那圈白芒逐渐淡去，他却无能为力……三千年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助过……微微阖上了目，任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于地，晶莹透亮……
　　约摸半盏茶功夫，玉鼎真人身周的白芒已全部摄入杨戬体内，杨戬那殷虹的脸逐渐恢复常色，众仙均知这是传功已毕。眼见两人身形一晃，同时软倒，离得最近的太乙真人和杨任急忙抢上前去，分别扶住他师徒二人。玉鼎见是太乙真人扶住自己，心中一阵嫌恶，袖子一拂，将他推了开去。无奈此时法力全失，身子委顿不堪，没了太乙真人的支撑，他身子又是一晃，险些摔倒在地，杨戬想抢上前去扶住他，怎奈他身子本就虚弱，此时片刻间受了师父的全部法力，一时竟无法承接，他从杨任的怀中挣了出来，身子一动便觉得头晕目眩，再次斜倒下去，杨任忙又扶住了他。他情知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微阖了目，深吸一口气，勉力把聚在神目处的法力导向各处要穴，运行周天，见太乙真人也是眼疾手快地架住了师父，便稍稍放下心来。但玉鼎真人偏就是个死倔性子，最是见不得旁人相帮，尤其是因为哪吒的原因，他极是气恼太乙真人，又想拂开他。太乙真人见他又要推开自己，低声说道：“这时候你还逞什么强！”玉鼎真人一下没能推开他，心中甚是恼怒，喝道：“要你管！”
　　太乙真人见他好心当成驴肝肺，翻了个白眼：“谁要管你？贫道才懒得管你？”说罢，他放开了架住玉鼎真人的手，玉鼎真人身子一倾，眼见又要摔倒，却被另一只手托住了，那只手有点形销骨立，但手指修长美丽，比女子的柔荑多了一份刚毅，比之男子的手又少了一份粗犷，总之，这是一只很像自己的手。回头一看，果然是杨戬，他紧紧地咬着下唇，双目微红，形容悲凄。
　　他强忍着满怀酸楚搀扶着师父回到座上，随后便跪了下去。玉鼎想扶他起来，不料杨戬也犯了犟脾气，竟赖在了地上，就是不愿起身。玉鼎见他直挺挺地跪着，下唇上牙印分明，左拳握死了，眸中溢满泪水，分明是强忍住不让它们落下。不由长叹一声：“戬儿……”
　　“为什么？！”杨戬神情肃穆地直视玉鼎真人，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
　　玉鼎见分离在即，再想隐瞒也是不能，不如敞开了说吧。抬手拍拍杨戬的肩，眼帘低垂，嘴角含笑，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戬儿，为师今日便要与你师祖合同你师伯师叔共赴洪荒古地，留着这一身法力又有何用？不如尽数传了你，让你身子早日康复。今日事出仓促，你日后以九转玄功引导勤加练习，百年之内定可复原……”他这一番话说得声音不高，却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亚于平地响起的惊雷，黄天化、杨任等都被慑在当地，目瞪口呆。韦护和土行孙原本脸上都漾着笑意，此刻却尽数收敛了去，一脸得不可置信。两人直楞楞地瞅着自家师父，眼神迷茫，似乎想从师父脸上的表情中寻找出答案。道行天尊和惧留孙均神情怃然，默默点头。
　　“不……这不是真的……”黄天化大叫一声，扑入清虚道德真君的怀中，听师父长叹一声，他双唇微颤，语不成句，神色惊恐：“……师……师父……玉鼎师伯他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您不会走的……您不会撇下弟子不管的……对不对……”他越说越害怕，怕听到那个肯定的答案，心中浩瀚而来的恐惧淹没了他整个躯体，不由得浑身抖动起来。
　　清虚道德真君抚抚徒儿的脸，又轻按了按他的肩，满脸皆是慈容，轻声说道：“这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你也几千岁了，以后若是为师不在，切记凡事都要多加思忖，不可再鲁莽行事……”
　　黄天化原本把头搁在师父的腿上，听到此话，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师父，浑身寒意直冒，牙关都哆嗦起来，他和韦护雷震子一样，均是从婴孩起便在师父身边长大的，与师父情同父子，本来这次回来想一叙孺慕之情，而后共聚天伦，却不料今日一见，竟是要成永诀，此后便再无相见之期，心下顿觉惨然，陡然间泪水决堤，号啕大哭起来，抱紧师父，死不撒手：“师父……您真的不要弟子了么……弟子已然是没了父亲的人了……不能再没有师父……”他越哭越觉得伤心委屈，泪水“滴滴嗒嗒”滚落下来，怎么也擦不去。
　　清虚道德真君提袖去拭徒弟脸上的眼泪，手却微微地颤抖了，没擦几下，自己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起来。黄天化见师父如此，越发地哭得厉害了，竟有些哽得喘不过气来。
　　土行孙情知他们所言非虚，而且师父也点头承认，不由得也心中大恸，扑入师父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师父……您不要走……弟子不回天庭当什么劳什子破星君了……弟子留在昆仑好好孝敬师父……对了……还有婵玉……还有岳父……我们把他们都接来……大家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么……”惧留孙原本搂着他，抚背安慰着，见他哭得伤心，自己也禁不住滴下老泪，此时听他这一说，竟是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老婆，登时觉得哭不得笑不得，各种表情均僵在了脸上，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徒弟可当真是个多情种子。
　　雷震子死死地盯着云中子，没有流泪却双目通红，原本暴绽的眼睛显得更圆更大了，神情凶狠，任谁见了都不敢靠近。
　　韦护也是怔楞着，全没了方才的痞气和灵动，垂着头，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他别过脸去，不欲让人看见，但一粒粒晶莹的泪珠分明很有序地打在了地面上。
　　原本还溢满欢笑的大殿此刻静默异常，众仙有的在安慰徒弟，有的就呆呆地枯坐着。没有嬉闹，没有笑骂，只剩下经久的哭泣。虽没有朔风，但殿中却被寒意浸透，每个人的心都被冻得颤抖。
　　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气氛，玉鼎真人暴喝一声：“你们哭完没有，还有完没完了，贫道被你们哭得烦死了。”
　　被他这一喝，众仙均心中一凛，黄天化和土行孙本是痛哭嚎啕，此刻也只能像韦护一样抽泣起来，鼻子和肩膀一起抽动着，不停地抬手抹眼泪，越发地显得伤心欲绝。
　　杨戬此时已止住了泪水，自行从地上站起身来，却依然死死盯着玉鼎真人，再次问了句：“为什么？”
　　玉鼎逃不过徒弟那冷厉的目光，只得含糊地答了一句：“为师等当年答应古神的，自当奉行。”
　　他见杨戬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神情，偷偷望了玉阶上看似还在闭目养神的原始天尊一眼，示意徒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去。杨戬会意，他也不想刻意为难自家师父，便用凌厉的目光直视元始天尊，问道：“这是为什么，请天尊示下。”他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威势。
　　元始天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椅上的扶手，缓缓抬头，慢慢睁目，心中却着实恼怒，暗中咬牙切齿，恨道，好啊，玉鼎，你竟是把这最烫手山芋抛给为师了，真是贫道的好徒弟啊。
　　他恨恨地瞪了玉鼎真人一眼，回过头来看着杨戬，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淡淡说道：“你师父不是说了么，我们在封神之战前便答应过伏羲神王和女娲娘娘还有你们的老祖要共赴洪荒的，可不能食言失约。”
　　杨戬见他回答得模棱两可，分明在逃避着自己想要的答案。既然问不出来，还是自己挑明了说：“是不是因为那道结界破了，才……”他虽问的是元始天尊，但眼睛却又直视玉鼎真人了。
　　元始天尊见杨戬又转身问他师父，也向玉鼎真人挤眉弄眼了一翻，满脸事不关己的无辜神情，分别写着你自己徒弟的问题自己回答。
　　玉鼎真人见师父分明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白了他一眼，又见杨戬满脸的内疚与愧悔，情知他已猜到真相，只得温言说道：“戬儿，为师等答应过古神，阐教除封神的弟子外，不可再现于三界，因此上，结界破与不破都是一样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虽然心中早已猜到这个缘故，但此时经师父亲口承认，杨戬还是经不住愣怔了一下，心便如同被割裂了一般，剧痛起来……
　　玉鼎真人见他神情凄楚，眼神寂灭，心知他又为此事在自责内疚，这孩子的性子当真半分都没有改啊，总是把那些不存在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一直坐在左首首座上，沉默不语的广成子此时突然起身开口对杨戬言道：“结界若是不破，你们又怎回得来，我们又怎能再重见？古神把我们留在此处，自有深意。我等在三界的使命业已完结，自当要走。而你们，你们自有你们的业障要去消除，谁人留下，谁人要走，这都是命理使然，无论是谁，都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杨戬，你身为我阐教第三代首座弟子，又怎能如此堪不破这其中的因果循环。”忽然他脸上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杨戬，你以为你擅改天条的事瞒得过谁？这不过也是古神们算计好了的结果罢了。”
　　啊，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在古神的掌控之中，原来，早在古神退出三界之时就知道了今日所要发生的一切。他想起了当日谒见女娲时，那位慈蔼的众生之母对他的劝导以及遭到他拒绝后那抹富含深意的眼神，他心中深深地自嘲，杨戬啊杨戬，你当真是自作聪明，原以为，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自己八百年苦心经营的成果，无论自己是怎样的结局，总是达到了想要的所有结果，在赵府看到母亲背影的那一瞬，他苦涩中夹杂着一份欣喜，那是图谋后成功的喜悦，今日却被广成师伯的一番话惊得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古神苦心造诣的平衡，说什么以三界为盘，以众生作局，自己也不过是古神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他自嘲的笑意在脸上越聚越多，玉鼎真人看着甚是不忍，不由责怪广成子说话过于直白了，冲他冷哼了一声，广成子汗颜，明明是好心帮他解围，现在却是把人给得罪了，这叫什么事儿啊，看来以后他师徒的事还是由他二人自行解决的好。想到“徒弟”二字，他不由自主地向大门外望去，殷郊他会回来么，都过去千余年了，他还会记恨他这个师父不念旧情，让他受了犁耕之刑么，他向赤精子望去，见赤精子也意味深长地望向他，大概他也在想念殷洪吧，二人对望了一眼，均垂下头去，心中怅然。太乙真人也忍不住向门外望去，哪吒怎么还不回来，这个傻孩子当初失魂落魄地离开乾元山，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两年过得如何？今天，他会回来么？会不会拗脾气发作不回来了啊，难道竟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众仙各想各的心事，殿中鸦雀无声，气氛又变得沉寂起来。元始天尊见他们个个双目通红，无精打采，仿佛都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声长叹。实在忍受不了殿中静默的气氛，他轻咳一声，对杨戬说道：“杨戬，你广成师伯的话你可听清了？”见杨戬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又问道：“杨戬，你可曾想明白了？”
　　杨戬见元始天尊猛地睁开眼睛，精光暴亮，直视自己，心中禁不住一颤，他自幼时拜谒元始天尊以来，就从未见过他如此凌厉的眼神。
　　元始天尊见他低下头去，脸色微红，眼神逐渐柔和下来，温言说道：“杨戬，一切都是命数使然，你又何必枉自苛责。你这个样子，又如何对得起你师父对你的教养之恩，又如何当得起我阐教的第三代掌教之责？”说着，他缓缓站起来身来，众仙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躬身参拜。只见元始天尊脸色陡然一肃，宣道：“阐教众弟子听诏，明日子时我与昆仑诸仙奉古神法旨，共赴洪荒之地，从此不再理这三界之事。然阐教不可无人掌领，今日特封玉虚第三代首座弟子杨戬为清源妙道真君，携领本教，望众弟子日后奉其所令，光大本教。”宣完旨，他见众弟子都神情木然，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心中颇觉不是滋味，便收了严容，恢复了老玩童的那一脸神情，捋髯说道：“其实什么光大门楣，发扬本教都是屁话，只要你们好好的，他们的师父就会好好的，你们的师父好好的，我也就好好的，你们若是想我们好好的，你们就得好好的，杨戬，你听懂了么……”他这一番话说得如同绕口令一般，绕得人着实头晕，杨戬却慢慢站直了身子，满脸冷峻，郑重地点了点头。元始天尊见他如此，知道他是想明白了，继又说道：“杨戬，自今日开始，你不再是什么二郎显圣真君，也不是天庭的什么劳什子司法天神，只是我阐教第三代掌教——清源妙道真君，你懂了么？”
　　只是阐教的清源妙道真君？这是什么意思？让他忘却前尘旧事，把过往当成云烟一般，直当它们消散无踪么？这……似乎有点强人所难了……元始天尊见他神色间没有方才那样的坚定，不禁暗叹，痴儿，痴儿，终究还是不能割舍掉那些沉重的包袱，怪不得玉鼎对这个有着严重自虐倾向的徒弟如此不放心呢……
　　玉鼎真人的确是放心不下把杨戬留在这三界，他孤身一人，万一再出现什么自虐的状况，谁去救他？环视了一圈今日回玉虚的阐教第三代弟子，心中不禁暗叹，都是些不靠谱的，封神之战中，哪个都是靠杨戬救护的……这让他如何放心得下……他朝杨戬招招手：“戬儿，你过来。”杨戬不知他要干嘛，听话地走到师父身边，躬身问道：“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玉鼎真人幻化出斩仙剑，递给他，说道：“这个，给你！”
　　这是跟了师父上万年的神兵啊，杨戬如何敢去接，失声说道：“这是师父的神兵，如何给得我？我……我不是有三尖两刃刀么……”
　　玉鼎见杨戬不接，冷哼一声：“莫不是你自认神兵在手，看不上贫道的斩仙剑？”杨戬虽知师父是假装恼怒，却也心头一惊，不敢怠慢，支吾道：“不……不是……弟子只是……只是……”
　　玉鼎见他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眼中流露出一丝慌张无措，打断了他的话头，温言说道：“戬儿，这剑就当是为师给你的一个念想吧……”他看了元始天尊和众家师兄弟一眼，复又说道，“为师还要这剑做什么呢，在洪荒和你师祖、师叔伯们继续打斗着玩么？”他一说此话，众仙汗颜，在昆仑的千余年时光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难道去了洪荒还要这样？杨戬一时也无言以对，在昆仑的两年时间里，他确实见过无数次这种令人神都觉得荒诞的场景……
　　元始天尊忍不住插嘴道：“杨戬，阐教所有法宝都封印在后山的宝库中，只有掌教才能解开那封印。我们就什么都不带走了，免得到了那边也鸡犬不宁……”他突然想起杨戬把开天神斧借给自家外甥劈山的事，心想这个徒孙的性子未免过于大方，难免有败家之嫌，便特意叮嘱道，“杨戬，这些可都是阐教的至宝，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动用，你可明白？”听他言语之中竟带了些威胁的口吻，杨戬不禁暗自好笑，想到当年他和通天教主争抢法宝的情景，心道这师祖未免也太过小器。他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连连应诺着。
　　“杨戬，”大概玉鼎真人也想起了徒弟乱借神兵这档子事儿，气恼道，“还不快拿着这剑，若是以后把那开天神斧再给什么沉香，檀香的，也不至于手上没了兵刃凭空挨劈……记住！这不是贫道给你的，是借你的，要还的，所以不许擅自给别人，只许自己用，贫道可容不得旁人碰贫道的东西！”
　　杨戬额头俱是冷汗，他自是不会把师父的神兵随意赠人，但怎么这一个一个的，都如此小气……
　　既然师父如此说了，他也无法再推辞，只得双膝跪地，举起双手郑重地去接那斩仙剑，玉鼎真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没有给他。他疑惑地抬眼相望，只见师父朝韦护、黄天化等扫了一眼，冷冷说道：“杨戬，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阐教第三代掌教，若是有弟子敢违背你的命令或敢逆天犯上，你就直接拿斩仙剑伺候，断不可轻易饶恕。”韦护等人被他扫得全身寒气直冒，他那一番话，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各人都不经意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只见玉鼎真人持剑往门前一指，剑气直直激射过去……幸好，白鹤童子反应敏捷，刚跨进大门一步，觉得情况不妙，头一偏，向旁掠开，心中惶惧，不知是谁攻击于它，缓过一口气，定睛一看，却是玉鼎真人在挥动着他的斩仙剑……白鹤童子只觉得自己的衣裳已被泠汗湿透……方才若是动作迟缓些，只怕就立时命丧当场……自己没得罪他吧……心里一阵后怕，双脚一软，它又险些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