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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千载相聚欢 ...

  •   几人整整衣襟,进得殿中,顿觉气氛无比压抑。殿中已有十数人,或坐或立,均是默不作声。原始天尊正坐在玉座上闭目养神,阶下两旁各置六把木椅,广成子等均由左及右依次正襟危坐,其间空了三个座次,谁都知道那是慈航、普贤、文殊三人的座位。再往旁处看,下首边又各站着两人。
      见白鹤童子引杨戬韦护二人进来,除了元始天尊没什么反应外,其余人都回首相视。杨戬和韦护正待上前见礼,忽地从右厢边串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身大红袍子,金冠束发,腰系绒绦,脚登草履,面似羊脂,目露精光。他见到杨、韦二人,斗然间怒气勃发,双拳挥出,分袭二人,韦护见他来势凶狠,不欲硬接,侧身避开,尖叫出声:“黄天化,你疯了,你想打死人啊?”杨戬却是不及闪避,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避开这一拳,拳未至,劲风已击得人满脸生疼,杨戬闭起双眼,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静静地等待那一拳的降临。
      哮天犬自进得殿来就被殿中沉寂的气氛压得抬不起头来,一直缩在杨戬背后。此刻见主人遇险,便不顾一切的挺身挡在杨戬面前,意欲替他阻下这拳。
      “嚯”地一声,玉鼎真人也站起身来。清虚道德真君狂汗,暗道,徒儿啊,你这一拳可千万不能砸下去啊,要不然,这整个殿里就基本没活人了。
      黄天化这一拳果然没再进前,生生停在了哮天犬面前。他重重地一挥袖子,转身冲着在旁一脸嬉笑的韦护吼道:“你们两个混蛋,居然把我丢在那老家伙那儿不管不顾了,你们知道我这八百年怎么过的,我陪那老家伙下了八百年的棋啊,整整八百年啊……”他越说越激动,冲过去揪住韦护衣襟嘶叫起来:“你这个出卖兄弟的混蛋,只顾自己脱身,却把我丢给那老家伙了,你这个混蛋,混蛋!”玉鼎真人见他没找杨戬的麻烦,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清虚道德真君挥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道,还好,还好!他们自是听黄天化说了这八百年被困在方寸山的事儿,都觉得他这八百年过得着实不易。此刻听他师兄弟二人为此事起争执,心中颇觉好笑,仿佛回到了他们童年时吵闹打斗的时光。是以谁也不阻拦,均在一边捋须微笑。
      韦护甩开黄天化,整整被他揪得起皱的衣襟,懒洋洋地说道:“爷是为了救你好吧,当时三界之中也只有那老家伙能救你了,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不就陪他下几年棋么,你喊什么,爷也陪他下过好不好,他救了你,你陪他下几年棋怎么了,就当报恩了不是。”
      黄天化见他一副慵散的模样,又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可辩驳,心中更怒:“谁要你救了,你这哪是救我,分明是出卖我……”说着,又要冲上前去和韦护干架。
      韩毒龙和薛恶虎急忙赶上前来拉住他,笑着劝道:“好啦好啦,都是几千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闹别扭,师祖师父都在呢,也不知道收敛些。”
      什么叫我像小孩,我不收敛啊,黄天化听二人的言语中尽帮着韦护,怒道:“你们只知拉我,却不知你们自己的师弟是个什么人,果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你二人尽袒护他便是。”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难道你我便不是同门?杨任,你倒来评评这个理。”韩毒龙和薛恶虎见黄天化今日似乎是见一个咬一个,当真是被韦护激怒了,想想自己这小师弟平日行事确实有点不靠谱,便想拉上杨任这个说服力最强的殷商大夫,况且他和黄天化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杨任此时不想趟这趟浑水,耸耸肩膀,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他只是朝杨戬点头示意:“杨道兄别来无恙。”杨戬笑着微微额首,千言万语尽在一笑中,这“别来无恙”四字倒是囊括了千万句问候了。
      黄天化怒气未息,无暇理会他们之间的问候,挣开薛韩二人的架拉,还要凑上前去和韦护拼命,却被杨戬用墨扇挡住了去路。他怔楞了一下,问道:“你也帮他?”虽是未再进前,却依旧满脸怒意。
      杨戬笑意盎然,却遮不住心中的负疚之情:“我哪里是帮他,分明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父子二人……”
      黄天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你的错啊,你他妈的也是个混蛋……”话未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扫了下座上的玉鼎真人,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继续骂道,“杨戬,你也太自以为是了,你把我们都当猴儿一样耍,你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啊,好歹都是在封神之战中共过生死的,你真是混蛋,大混蛋……你……”他指着杨戬鼻子骂了一通,见他也不反驳,就由着自己这样骂,复又见他身子羸弱,面容苍白,心中又气又痛,明明还想大骂他一顿,此刻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指着他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你……还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你这是作践自己给谁看呐……”他先前只是在韦护和那老家伙的言谈中隐隐约约猜到杨戬的意图,回玉虚宫后才从众仙口中得知杨戬的全盘计划,虽暗自责怪自己当初太过鲁莽行事,但也对杨戬故意设局耍了所有人感到气恼非常。
      杨戬长叹一声,心中感伤,沧桑满面:“你怎会不明白呢,当年武成王潼关遇险,你也不是拼死相救……”提到黄飞虎,他更是歉意满怀。
      黄天化不同于韦护,他享受过人世间的天伦之乐,对于杨戬舍了一切救母护妹也有切身之感,又听杨戬提到自己父亲,想起父亲那慈祥可亲的面容,心中大恸,忽地号啕大哭起来,想把这八百年所压抑的情感宣泄一空。
      众仙见他如此,尽皆哭笑不得,杨戬也是一阵错愕,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杨任走上前来,拍拍黄天化的肩膀,笑着劝慰道:“都几千岁的人了,怎么哭成这样,果真是越活越小了,你也不嫌丢人。”说罢,提袖要去擦他脸上的泪水,却被黄天化一把推开,他也只能一声叹息,默默摇头。
      见黄天化泪水不止,哭得甚是可怜。韦护也只得走过来,对他笑道:“好啦,别哭啦,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啊,乖啊,别哭了,大不了,我给你打一下子,让你出出气如何……”他也觉得自己把黄天龙一人撂在方寸山是过分了点儿,和那老家伙下了八百年的棋确实是够他受的。
      黄天化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客气,胡乱抹了一把脸,冲上前去,对着韦护胸口便是狠狠一拳。韦护痛得一声闷哼,惨叫出声:“你他妈的下手也太狠了,真想打死老子啊!”边骂边使劲儿揉着胸口。
      见他二人有如顽童般斗气,韩毒龙和薛恶虎哈哈大笑起来,杨任轻笑摇头,哮天犬“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觉得不对,看看杨戬,急忙掩口,退了几步,缩到杨戬身后去了。座上的诸仙也是展颜捋须,真是好久没见这群孩子玩闹了,如今一个一个也是受人钦仰的神仙了,怎么一回昆仑山竟都如时光倒流一般,越活越回去了。这些叫人不省事的孩子一回来,这原本冷冷清清的玉虚宫陡然间变得热闹喧嚣起来,真是许久没有享受到此等天伦之乐了,可是……一想到过了今日便再无此等欢聚之日了,众仙脸上的笑容均被昆仑的寒意封冻了起来……
      杨戬见他二人胡闹,并没有露出多少笑意,他走上前去,对着依然忿色满面的黄天化言道:“天化,我……“
      黄天化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杨戬,你也无需为了当日之事过于自责,我爹说了,他不怪你。至于我么,谢谢你给了我自由,不用受那天庭的鸟气了。”
      他说得如此豁达,杨戬也就不再往下说了,细想说再多抱歉的话又有何用,韦护说得没错,为已经发生过的事伤怀,终究没有半点用处,这一份歉意也只能深深埋入心底了。
      众仙见黄天化如此大度,均道难得,到底是武成王的长公子,有这份雍容的气度。韦护心中也暗赞了一声,跑过来,勾住他的肩,说道:“好兄弟,够义气!”
      黄天化甩开他的手,怒道:“去去去去,谁跟你是好兄弟,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出卖朋友的好兄弟。”
      被他推开,韦护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又无赖似地笑笑:“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好人?你也能算是好人?你要是好人,这天下就全是好人了。”黄天化明显又被他激怒了,就这么个东西,也能算是好人?如果他是好人,那自己算什么?不识好歹的恶人?说罢,他又想冲上去,揪住这个家伙暴打一顿。
      韦护见他神情凶狠,竟也不躲,一副谁怕谁的架式。众仙见他二人都是“拼命”的架式,竟也无人阻拦,大家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反正那么多神仙在此,他俩也死不了,要是打断胳膊打断腿,续接一下便是。
      二人正蓄势待发,只听地下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二人便都住了手,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驾凌玉虚宫。果然,韦护脚下的一块地面慢慢塌陷下去,破开一个洞,逼得他只得跳开,另觅立身之地。见得此番景象,惧留孙会心一笑,不用问,应该是他的宝贝徒弟回来了。
      果不其然,土行孙从那圆洞里爬将上来,他拍拍头上身上的土,见韦护走上前来封洞,急忙阻止:“慢来慢来,下面还有一个人呢。”
      韦护想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一顿,发现以他的高度来说,这有点难度,只能顺势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骂道:“你属老鼠的啊,挖洞也不看看地儿,方才差点儿把爷活埋了……”
      他还未骂完,又从那洞里钻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来,轻咳了两声,说道:“我才要被他活埋了。”他边说边用双手不停地掸着身上的灰,过了好一阵,众才方看到他的本来面目,面如青靛,发似朱砂,眼睛暴绽,牙齿横生,不是雷震子是谁。
      黄天化也顾不上和韦护打架了,凑过来问道:“你不是会飞么,怎地和他从地底下钻上来了,你长俩翅膀干什么用?当摆设的?”说着,抬手弹弹雷震子的翅膀。
      雷震子侧身避开,皱着眉说道:“接到天尊召集的法旨后,我们就琢磨着怎么找借口向天庭说……”他们虽是阐教弟子,却也是天庭敕封的正神,自封神那日起便少有往来,各司其职,好教天庭放心。如今若是聚在一起,难免便有结党之嫌了。
      “师门召集,人之常情,要什么借口,你们未免也太胆小了些。”韦护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雷震子心道你那是胆大包天,你以为任是谁都和你一样么?也不理睬他的打断,继续说道:“后来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但是又不能不回昆仑,土道兄说腾云驾雾太引人注目了,不如借土遁前来,又快又隐蔽……”他平时都是在云中飞的,头一次跟着土行孙在地底下钻,哪里知道有这么让人难受的,早知如此,不如光明正大的飞回来呢,怕什么天庭,反正天庭现在没了司法天神,正乱成一团麻呢!想到司法天神,他不禁向杨戬瞄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再看看站于杨戬边上的黄天化,这家伙不是被杨戬破除法力打入绝地了么,瞧现在这模样,好好的呀,看来天庭中的传闻果然是真的,新天条真是杨戬改的?这家伙,从来就喜欢演戏、算计人,莫非他把大家都猴儿耍了?当年黄飞虎父子被杨戬参奏获罪时,他也曾想过要和他绝交,是以这八百年都不曾理睬过这位恶贯满盈的司法天神,哪吒帮着沉香劈山救母之时,眼看着这两个在周营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势不两立,他也曾心痛,也曾左右为难……他只能和其他的师兄弟一样……选择袖手旁观……可是,坐视不理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杨戬在昆仑山挨了沉香那一斧,当时,他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原是相不顾一切地去救了杨戬,管他曾经做过什么恶事,都与自己无关,他心中所想的、所忆的就是那个在封神之战中与自己一起驰马纵横、沙场饮血的生死兄弟……正当他要冲去昆仑的时候,杨任拉住了他……没有解释,真的只是轻轻拉住了他,冲着他缓缓摇头,满脸皆是不忍和悲悯之色……
      如今,他看看黄天化,看看杨戬,再看看韦护……分离了多少年的兄弟啊……如今好容易又聚在了一起……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涩,几欲落泪……都活着啊……真好……
      他又望了一眼韩毒龙、薛恶虎和杨任,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来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驾云而来?”
      韩毒龙笑道:“为什么不能堂而皇之,偏要与你们一样偷偷摸摸的?我们是奉诏回师门,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也别过头去,看了杨戬一眼,复说道,“再说,天庭没了司法天神,正乱作一团呢,没人来管我们这些毫无地位的小仙的。”
      ……司法天神……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杨戬听他们说起这四字的时候心中竟泛起了酸涩之感,即使那个位置不是他愿意坐的,但回首这八百年来所走过的路,亲不容,敌不在,兄妹反目,母子成仇,是非对错,不过是过眼云烟,点点滴滴涌上心,一时之间,悲喜难明……
      众人听到这“司法天神“四字也不由自主地去看他,见他只在一旁独自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玉鼎真人皱了皱眉,欲起身把他唤过来,免得他又在那里胡思乱想。冷不防眼前一花,一个矮小的身影窜到杨戬跟前,跪下身去,磕起头来。
      杨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眼前之人唬了一跳,见他兀自在那里使劲儿磕头,磕得“咚咚”有声,急忙要把他从地上搀起来,问道:“土道兄,你这是做什么?”
      土行孙没有理会杨戬的搀扶,直到磕完最后一个头方才站起身来,正色说道:“杨道兄,我临行时,我老婆再三叮嘱,若是见到你,一定要向你磕头致谢,她说,我夫妻二人能再续前缘全赖你杨道兄成全。”他和邓婵玉伉俪情深,封神后碍于天规,不得不斩断前缘,形同陌路,心中却只有各自伤怀。如今天条既改,他夫妻二人便如获天释,破镜重圆。
      杨戬失声笑道:“土道兄言重了,你夫妻二人能再聚首,那是前缘未尽,与杨戬无关。”
      土行孙心道,我叫你装,今日在此地我也不怕揭穿你,索性捅开这层窗户纸算了:“如何与你无关,我老婆说新天条十之八九出自杨道兄之手,所以……”杨戬听他竟然直言不讳道出真相,丝毫不留余地,勃然变色,心道,也太不知收敛了,仅管这是在昆仑,不是在灵霄,但也要有点分寸吧,万一传出去……雷震子听土行孙如此说,也在留意杨戬的神色,见他脸色剧变,禁不住冷哼一声,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他竟是把大家都耍了……又害自己平白纠结担心了一场……若不是看他……真想揍他一顿……
      土行孙不理会任何人,只顾自己絮叨:“我不管天条是不是你改的,我只知道老婆的话一定是对的,老婆吩咐的事是一定要完成的。”说罢,他又跪在地上,叩下头去。
      杨戬见他如此,自也不能责怪他的莽撞直言,许多话只得咽了回去,登时神情尴尬,抚额说道:“土道兄,你这又是为何,方才不是已经磕过了?”
      土行孙一脸肃穆:“方才那三个头是替我老婆磕的,如今这三个是我自己磕的。我老婆说了,一个也不能少,不然回去可没我的好果子吃。玉帝的圣旨可以不听,老婆的话可万万不可不遵。”说罢,他又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杨戬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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