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星空还遥远》千筱暖

1、vol.1-5

　　Vol.1.
　　“看到了么，”一个女生厌恶地指向教室最后的那个位置，“那个怪人。” “怎么又是她啊！”另一个女生的语气中同样带着挥不去的厌恶，嘴边却是挑起一番讽刺的微笑，“真是阴魂不散，上课老师点她名字，下课一回到教室就能看到这个怪人，真是讨厌！” “是啊，你看她那样，”她比了比自己的手腕和小腿，“差不多都是我的三倍了，天啊，她吃的是什么啊，猪一样。”
　　“就是啊，成绩还那么差。”
　　“不要看了，看了也是闹心，丑死了，还肥。”
　　“是啊，我们还是出去吧，呆在这有她的教室里面，乌烟瘴气的。”
　　角落里那个束着长长的马尾辫的女孩忽然抬起头，一双本来就不大却因为肉多而显得更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离去的两个女生的背影。她的眼睛有些涩，有眼泪却流不出来，因为她习惯了——从幼儿园到现在一直都有人这么说，不过渐渐的到了小学就没有人愿意跟她在一起玩了。
　　“我做错什么了么。”她瘪了瘪眉，用手揉了揉眼睛，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小说。
　　回到家里，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稀疏，不带有一点星光的夜空。林柒染习惯了这样，一个人在学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作业，甚至一个人回家。毕竟从小到大，她没有资格要求什么——她有着肥硕的身材也就算了，还没有一个好的成绩，而且自己父母从小就离婚了，法院把她判给了母亲。她一直和父亲的姑姑姑父住在一起，始终是林家的人，住久了就称他们为’姥姥姥爷‘。这‘姥姥姥爷’家固然有钱，不会在乎一个小丫头片子带来的麻烦，反而把抚养她当作一个乐趣，而且母亲每周都会回来。但前几年姥姥忽然得了癌症去了国外治疗，虽说切除了感染癌细胞的器官，却还需要化疗，至今还没有回来。而她就变成了全家人围攻的对象。她依稀记得那些亲戚朋友纷纷到来是投向她的眼神，以及和母亲谈论的话题。
　　“小柒染明年要上初中了吧，要去哪读啊？”
　　“应该还留在这吧……”母亲总是歉意地看着那些人。
　　“什么？还留在这里啊？那不是给她‘姥姥姥爷’添乱嘛！”
　　“这个……她的成绩不稳定……”
　　“去上私校也好，去哪里上学都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同意她在这！”
　　而每次那些曾经对她眉开眼笑的亲戚这时都会狠狠地白她一眼，然后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这时母亲总会无奈的叹一口气，然后对着她说一大堆理论——然而这些话在大会上学校领导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她在就听麻木了。而她看她没反应，最后只能骂她，甚至打她。她也一直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因为她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做她的朋友，母亲不骂她没出息。于是一直沉默寡言。
　　直到遇见他。
　　Vol.2.数学课。
　　“林柒柒，你起来回答问题。”数学老师是一位资深的老教师，特别是在毕业班，对大家的要求就更严格。
　　“老师，我叫林柒染……”林柒染小声地说着，紧张地扽了扽衣角。“管你叫林柒柒还是林柒染，你回答这道问题。”“我……”她盲目地看着黑板上一大堆的图形以及数字，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自己上课根本就没有听讲，更别说会了，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不会。”
　　“什么！你不会！”台上的老师死死地盯着她，一怒之下把手上的粉笔头甩到了她的脸上，一阵生疼。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却听见一句刻薄的话： “那么肥你也怕疼的么？我觉得就算用锥子戳你你也不会疼吧，各位同学，你们说是吧！”
　　“是！”几乎全班人都异口同声地说着，紧接着是一阵哄然大笑。她不知所措，以前也有被老师批评过，却没被这样欺负过——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羞辱。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她想坐下趴在桌子上哭，却发现自己一企图坐下，老师就呵斥道，“谁让你坐下了，站着，就你那样还不多站站。”，只好时不时用手抹抹眼泪，好不让自己看起来难堪得太厉害过头。
　　小熊圆舞曲忽然响起，老师宣布下课，几乎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地涌出教室，只有她还站着，不停地擦着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坐下，只觉得很委屈却不想哭，但眼泪又止不住，一直往外涌。就当教室已经安静得连针落地都听的见，她以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以失声痛哭而坐下来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哭泣时，一个人忽然来到她的桌前，用手点点她的背，递给她一张纸巾。
　　“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有着姣好面容，声音清澈而好听的男生，吸了吸鼻子，甚至忘记接过他手中的纸巾。他不禁笑了笑，直接用纸巾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而亲切。她甚至以为是远在国外的姥姥回来了，不禁失了神。直到他有些纤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啊晃，语气中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以及温柔。
　　“柒染，我叫莫凡。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我是以后要一直守护你的人。”他忽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些完美得不真实，“要像我一样多笑哦，这样女生才不会长皱纹。”
　　“可……可是……”林柒染支支吾吾，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难看，脸上的肥肉几乎挤到一块儿去了，远远的看起来自己的脸就是一个肉球，自从有人这么形容过她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学校笑过，“很难看的啊……”
　　“有什么难看的啊，你看我，难看吗？”
　　“不……不难看……” “那就是了，柒染，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要多笑哦！”
　　“嗯。”她破涕为笑，微微地眯着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矮矮的却全身散发着金光的男生。莫凡也笑了笑，从林柒染的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在她肥肥的手心里写下了一串数字。 “上面这个是我电话,有事可以打电话找我的。晚上一起回家吧，说好了哦，不要一个人开溜。你电话多少？”
　　“嗯……150XXXXXXXX。”
　　“嗯，记下咯。”
　　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一个像天使的他一样的人降落在她身边，并且像姥姥姥爷妈妈一样无偿的给予她温暖。
　　Vol.3
　　“柒染。”老师宣布放学后，他毫不避讳地走向她，双手支撑在她桌前，轻轻唤道，“我们回家吧。”
　　“哦……好……”她加快了收书包的速度，一股脑的想要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书包里面，却没想到桌面上的书零零碎碎地撒了一地。她刚想要弯下腰来捡，却发现他已经先她一步捡起了所有书，并且整理得整整齐齐，轻轻地放进了她的书包，顺便背上了自己的肩，那动作优雅而高贵。她想她永远都学不会与他相配。
　　“哇……莫王子竟然跟那只肥猪讲话，还帮她捡书，背书包咧。他们是要一起回家嘛！天啊！” “就是阿，他也不怕自己身上沾了那丑女的味道回去洗不掉后悔很久，真是的。”
　　“唉，阿棕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不是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嘛……”
　　“是啊，听说从小一起长大呢，好羡慕好羡慕。不过阿棕那么漂亮，在莫王子心中也一定很重要吧。话说，我听男生们说，好像这次是莫王子打赌输了的惩罚……”
　　“我说嘛……好好的一个莫凡干嘛放着冷棕音不要，原来是这样哦……”
　　“呵呵，好戏上场了……”
　　而这番话自然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面，莫凡没有说什么，只是牵起林柒染的手就往教室外面走；林柒染很想哭，也很想问他：
　　-我真的是你打赌输了的惩罚么。
　　-你对那个我不熟知的冷棕音，以及每个女生是不是都是这样。
　　-还是只对我这样。
　　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他就放开了她的手，而她只是自讽地笑一笑，心想道，“也对，我不过就是个怪人，丑女，肥猪，他有什么理由对我那么好，刚刚不过是太过尴尬而已。”
　　路上的他们一直都在沉默，她几次想要把书包拿回来自己背，却害怕自己这么说了他们就做不成朋友——那时的她以为，做朋友就要这么的小心翼翼。直到她家楼下，他才把书包还给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正当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自己面前这栋灰色建筑物的时候，他开了口，声音哑哑的，失去了往日的清澈： “柒染，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这样了。”
　　她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说什么好。蓦然转身，却发现他已经走了好远好远，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一个背影——即使那个背影并不是那么坚决，并不是那么讽刺。
　　回到家以后，她没有向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而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看着自己廉价的LG上他的短信，发送时间是他们一起放学的那段时光。
　　-柒染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柒染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不要闷闷不乐好不好，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好不好，沉默很可怕，真的。
　　-我错了以后不让别人说你的不是了，我只要你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着，好么，答应我，要笑。
　　-不要为了不重要的人而哭，因为他们不值得你哭。即使委屈也要装作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你是最棒的，不是别人说你怎么不好你就真的不好了，知道么。
　　她再也支持不住，也不顾家里面还有其他人，就这样哭了出来。
　　却是那样幸福地哭了。
　　Vol.4
　　她的生命中多了一个他。
　　上学放学，他帮她背书包，看她一脸兴奋手舞足蹈地形容他们的未来；他跟老师申请坐到了她的前面，上课提问有不会的题目，他就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告诉她答案；她笑了，他陪她笑；她哭了，他借一个肩膀让她好好哭。
　　这是他们的两小无猜，而有些事情总有一天会来，比如说……有人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林柒染，老师叫你。” “哦……”虽说有些疑惑，但她还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办公室。直到办公室门口，那个来叫她的女生才回过头，对她淡淡地一笑——但她知道这一笑中蕴含着什么，讽刺，嘲笑，竟然还有……一点小小的自满？ “虽说凡和你走得近了些，但是……”说着她还挑衅地戳了戳林柒染的身子，嘴角带着一份与她年龄不符的自傲，“怪人还是怪人，坏学生就是坏学生。你以为你靠近凡能得到什么？成绩还是人缘？你错了。凡他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你这种人，他也不会在意太多。”
　　林柒染这时才注意自己面前这个女孩，姣好的身材，眉目间带着些古典美人的味道。她很美，很耀眼。也就只有这种人会和莫凡相配吧。
　　她这么想着，却忽略了女生口中那声亲昵的‘凡’。女生转身离去，走前轻蔑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好像被人都看透了一般。
　　林柒染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前坐着自己的班主任。她教语文，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很负责很用心的老师，但她不那么觉得。或是说从未感觉到她是一个用心的老师。班任抬起头，和那个女生一样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有些阴暗，却因为是个老师笑得虚伪，道：“你就是林柒染？” “是。”林柒染应声回答，她知道没什么好事发生，却对这个问题感到好笑——在这个毕业班，她竟是不知道自己所带班级一员的名字，何称‘负责’？
　　“莫凡和你。”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那……要怎样才算有事？”她笑了，面对自己面前的林柒染她觉得可笑，“一起上学放学，上课时不时传纸条，不时交谈，有说有笑的。这还不算有事么？” “……” “还是说，你一定要搞出什么事情？林柒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乖的学生，可是现在呢？他是好学生，你自重，好么？回教室去吧。”
　　“……”
　　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是啊，他是好学生，自己得自重，因为自己跟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回到座位，像从前一样生活，用不同的方式消磨时间。莫凡总是叫她，给她传纸条，甚至戳她她都不再理睬——不是同一个世界，那么就不该有交集。这是她从小到大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终于在一天放学，紧紧跟在林柒染身后的莫凡跑到她身前拦住她，说：
　　“林柒染，我真的这么令你讨厌么，这么的无可救药？你有什么不满意我的，可以跟我讲啊。我莫凡，难道就真的这么烂？”
　　她绕开他，淡然地离开。
　　-莫凡，你很好。
　　-莫凡，你对我很好。
　　-莫凡，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你对我不好。
　　-莫凡，对不起，只是我不够好。
　　-是我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她淡淡地在心中默念着，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电梯门缓缓地打开，镜子中她迷茫的泪眼忽然看见了自己身后一百米的那个人。她明明可以转身，却选择了走进电梯，走进那看似有着灯光温暖却冷似万丈深渊的地方。林柒染故作淡然地按下了按钮，电梯门关上了。她忽然好难过。假如自己当初真的回首了，真的转身了，哪怕默言也好……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Vol.5
　　第二天回到学校，他们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像是从未有过交集一般。每节课上，她还是趴在课桌上睡觉，时不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自然是什么都回答不上，然后被批评一番，被全班的同学嘲笑一番，最后唯恐世间而不乱地坐下。他还是跟别人说说笑笑，有时跟女生打打趣，有时跟男生开开玩笑。
　　放学的时候，林柒染还是跟在了莫凡——和冷棕音的后面。冷眼旁观，好似与她无关，她学会了这种没有莫凡的生活方式。不过这只是对除了莫凡的其他人有效罢了，那么莫凡呢。最终看着莫凡肩上冷棕音粉色的名牌书包，林柒染还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凡。”见冷棕音突然停下，林柒染匆匆忙忙地躲到了一边，“我说真的，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我知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不出来他的感情有什么波动，声音也不似白天那样，有些低沉，沙哑得不像那个阳光的他，“音，我说过的，我们现在不过小学而已，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什么学习，我不听什么借口，我只要听你说你爱我！”冷棕音的双拳软绵绵地打着他的双肩，微微地嘟起了那张樱桃小嘴，脸上的红晕有些深，好似化了妆一般。这样不曾妆容却能如此美丽的女生，难道不就是莫凡喜欢的类型么……
　　“音，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他继续淡淡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好像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不过是一出他人演出的戏剧，他不过是个评委罢了，“而且……我是说真的，我们要毕业了，要以学习。” “那你说！”她倔强地指着他肩上那个价值不菲的书包，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可莫凡却好似不曾看她一眼，“你帮我背包是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帮别人背过包，什么时候跟别的女生一起回家！哼！别跟我说那个什么林柒染，我知道那不过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一个大冒险，你的好兄弟都跟我说了。而且那个时候我要准备芭蕾考级，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回家，你也需要一个陪你回家的伴。撇开这一切不说，难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就是假的吗？我们一起上幼儿园，甚至中秋节在一起吃月饼，伯母都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的，你早一点喜欢我不应该吗？我不够好么？莫凡，你摸着良心说，难道我冷棕音有着那么多的有点还配不上你一个莫凡吗？”
　　“冷棕音。”他不再唤她那个从小叫到大的名字，今天自己明明心情不好她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搞着一出，难道在班上同学面前要装出一副轻松地样子，在这个昔日好友面前也要装么，那岂不是累了些，“我想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是因为我们的父母都是朋友，不然我们也当不了朋友，甚至连接触都不可能接触。母亲说的话不代表我的想法，我有很在乎的人，喜欢的人，但不是你。音，你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至于林柒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生，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可以对她有意见，但是请不要这么侮辱他。我的兄弟是有这样跟我打过赌……”
　　听到这里，林柒染的心忽然慢了一拍——果然，果然是有目的接近自己的么……她忽然很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只要自己听不到就好，却又不想要离开，想要听他会再讲些什么，无论这些是是非非对她是好还是坏。也好，这样她不就可以看清楚他然后义无反顾地一个人了么……
　　“可是那不过是有一次打球碰巧输给他的惩罚罢了，他只说让我接近，做朋友，关系如何又是我的事情。柒染是个好女生，她很聪明，只是不愿意动脑。她陪我一起放学，我们可以聊很多事情，她也有帮我分担蛮多事情的，而且……我帮她拿书包有什么不对的么，都是朋友。相反的，音，你知道我最喜欢喝什么么？”“我……”她支支吾吾，突然想不起他最爱的饮品，还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回家了。”说完，莫凡把自己肩上的书包取了下来，轻轻地放到了冷棕音的肩上。这动作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明明看起来是那样的优雅，却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扎进她的心。而她就这样怔怔地盯着他，好似从未见过他一般。他渐渐往回走，没有再看她一眼。冷棕音无力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再看看莫凡。谁知道一个回头，却看见林柒染臃肿的身躯正悄悄地跟在那人的身后。她嘴角忽然翘起一个不详的弧度，明明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美，可那却是不符她年龄的阴邪。
　　在莫凡路过林柒染家楼下的时候，他没有继续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而是走向她家楼下的星巴克。刚想要买一杯喝的，却被人轻轻地在背上一点。莫凡回头，忽然看见自己身后这个眼眶有些红红的，嘴角却还是带着一丝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女生递给自己一杯热巧克力，用自己怀念已久的声音轻轻地说，
　　“凡，我一直都记得呢，记得这是你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