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 浆心草（四） ...
-
端着一盘绿豆糕，我坐在付一念榻前的矮凳上，看她为我绣一方锦帕，上面的图样还是那幅风雪山行。
我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糕点，坐到付一念身边，问道，“一念，这幅图有什么含义么？我看你后山里的那些帕子上绣的也都是这图样。”
付一念手下的针不停，笑容不变的说，“因为我绣的最好的就是这个图样啊。”将线打好结，咬断，她把帕子给我，“好了。”
拍掉渣子，在衣服上蹭蹭手，我接过帕子翻来覆去的看，赞叹，“一念，你这竟然是双面绣啊。”
付一念点头，“这绣法我可是学了整整一年半多才学会。”
我把帕子摊在手里，正面是淡紫的锦缎上绣有皑皑雪山，昏黄弯月，反面是落姜花满园，蝶舞翩飞，帕子的最底下还用银白的丝线的绣着阿兮两个字，我开心的收好帕子，将摆着绿豆糕的碟子放在付一念面前的小桌上，对她说，“听下人说，今日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不好的。”
她捏着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摇头，“困阵是我自己破开的。”
对于付一念对自己命数的清楚，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看着吃相优雅的付一念，我把锦帕挂在腰间，端正的坐好。付一念吃下一块绿豆糕，捏起一旁的绢子，在嘴角轻轻的点了两下，偏头看我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好笑道，“阿兮，怎的这么看我？”
听到付一念的问话，我收回目光，答道，“就是觉得，你抹嘴角的样子很是雅致。” 我是想记下付一念轻拭嘴角的样子，想着自己也要改改吃完东西就用袖子一抹的习惯，做个和付一念一样风雅的人，这样才能配上谪仙般的温淮。
付一念听了我的答复，笑出了声，那声音里说不出的爽朗和惆怅。我看着她笑着笑着，闭上了眼，又像是昨天一般，划出一行泪。
“让阿兮见笑了。”付一念缓了缓情绪，睁开眼道。
我看着她抹眼泪的手，问道，“一念，听温淮说，你曾经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江湖一定比战场很好玩吧。”
付一念没有接我的话，而是让我搀着她走到一个小柜前。
她勉力弯下身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用葛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我手里，我看着她，打开了手里的布包，待看清包中物的时候，我小小的呼了一声，“色青带紫，触之寒凉，阳光下会反出七彩的光，这是竹心鞭？”
付一念笑着点头，“是。”咳了几下，她继续道，“我以后用不着这鞭子了，现在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扶着她回到榻上，捧着手里的鞭子，看着脸色略有些发白的付一念道，“一念，你就是拈云女侠？！”
她用手挡住嘴，浅笑，“假名而已。”
我一下扑到她眼前，握住她的手，“拈云女侠啊，拈花一笑，云舞轻扬，一身绝世轻功的女侠啊！”
付一念被我弄的呛了一下，喘红了脸，“阿兮，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轻拍她的后背，语调不降，“我最崇拜拈云女侠了啊。”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坐在凳子上，“当年拈云女侠一人之力，挑了渠塘三恶帮，将那三个恶人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发还给了百姓，还有还有，那个陇州刺史的强抢民女，也是拈云女侠给救下的，还抽了陇州刺史两个大耳光，给他裆下来了两脚。一念，原来你就是这个拈云啊。”
付一念听了我不换气说出来的话，将杯子递给我，“朝廷昏庸，贪官污吏、恶霸乡绅横行，百姓苦不堪言，我又从小学武，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几次下来，百姓们抬举我，就给了个女侠的名号。”
我一口喝下杯中水，“在我心里，一念你就是真的侠。”
付一念淡淡一笑，“那不过是过去的事了。”
嘴巴开合几番，我也没问出来想问的话，倒是付一念看到我这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对我说道，“想问我为什么不再出现在江湖了？”
我点头，她道，“因为有人跟我说，他觉得江湖人永远都配不上他。”她自嘲的一笑，“就为了这个，我离开了江湖，放下了鞭子，用这双能将竹心鞭耍的威风凛凛的手，拾起了绣花针。”
静了一会，她才说，“其实，还是我不懂啊。”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温淮会治好你的，一念，终有一日，你会再耍着这根鞭子，拈云轻笑。”我将鞭子送到她面前，“这鞭子，我不收。”
她把刚刚从眼底里溢出来的悲伤收好，看着我手里的鞭子，说道，“阿兮，若是温淮治不好我，待我死了之后，你能在我坟前耍上一套鞭法给我看么？”
这话让我恍惚间回到了南吴宫里，封月曾经言笑晏晏的对我说，江南，你能戴着这根木簪替我去看看苍山清溪、白云归雁么？我没有像是曾经对封月那样，点头答应，“我不去，一念，我不是拈云，我耍不出来那么好看的鞭子。”
付一念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怔，然后就笑着点起了头，“不舞就不舞吧，阿兮，后天我耍一套最好看的鞭法给你看可好？”
我想了下，点了头，“好，这两天你好好休息。”
付一念眨了下眼，表示她知道了。
在付一念的屋里表达了一会对她的崇拜，又和她聊了聊江湖事，渐渐的她的眼神涣散起来，脸上也出现了困意，于是我帮她把小桌子移开，扶她躺下后，就出去了。
合上门，转身看看满园锦簇落姜花，偏头又看了看被合上的门，抽出腰间的帕子，摘下一朵落姜花放在帕子上，包好拿在手上，我向听院走去。
我回到听院的时候，温淮正将付家送来的药摊开，晒在架子上。
见我进来，温淮抽出一只手，对我招了招，“阿兮，来帮我一下，这药太多了，我有些忙不过来。”
我把包着落姜花的帕子收好，摇头晃脑，边卷袖子边跑向温淮，“来了来了。”
端着簸箕，站在架子边上，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要来帮他忙的，只用心的看着他。
温淮站在那翻看架子上的草药，细心的挑出其中的草棍儿，整理好之后，他又将草药捏出一点碾碎，放在鼻端嗅着气味并略略点头。我把簸箕里的草药铺在架子上，拿出那块包着落姜花的锦帕，取出那朵花，放在温淮面前的架子上，“我见这花好看，就狠心的折了下来。”
温淮放下手里的草药，“这花是很美。”
我点头，说道，“这个送给你，就当是，当是赔当初被我折下的杏花。”
温淮彻底的转过头看我，“当初，好像阿兮你是折下了一枝吧。”
我立正站好，严谨的说，“那我再给你揪些来。”
温淮摇头，“花还是留在翠绿的叶上好看。”
想到付一念，我问温淮道，“就没有法子可以解开那什么死印的反噬么？”
温淮看着我，“死印是以自身心骨为引布阵，阵破身死，无法可解。”
我点头，想到拈云这个名字，就又问道，“你知道拈云女侠，就是付一念么？”
温淮自然是点头，看着温淮风轻云淡的样子，我叹道，“我怎么就忘了你是温淮，什么都知道。”
温淮偏头，一脸的无奈，“阿兮，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数着手指，说道，“你看，你知道我是江南，知道封月和付霖的事，知道封疆和沈尘的事，还会移魂阵，你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心一横，我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我，我现在饿了……”
温淮听我的如数家珍，先是面无表情，后来听到我问他可否知道我饿了的时候，他怔了怔，半饷才说，“我去给你那些吃的。”
我憋闷的点头，坐在了院里的石桌边上。
定定的看着晒药的架子，我抓住衣摆，心里已经将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
怎么就没有说出口，明明已经横下了心，想着就趁这功夫问温淮，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可是，看着温淮一脸的笑，这话出了口就又变成了，你可知道我饿了，这真是，这真是让我禁不住想自了个杀。
我长吁短叹的半天，温淮端着一盘子点心回来了。
收拾好肚里对自己胆小的责备，我走过去，接过温淮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又跑到屋里洗了手，这才出来，拿起一个点心叼住，刚咬一口就觉得嘴里满是轻淡的香味。我指着嘴里的点心，口齿不清的问，“这是什么做的？”
温淮拍拍衣襟，“用茶做的。”
我咽下嘴里的点心，指着盘子，“这是你做的？”
温淮点头。
于是，很自然的，这些点心温淮一块都没吃，全都进了我的肚子里，将那堆责备自己的话压在了底下。
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盘子，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温淮，我默默的将手伸了出来，将盘子顺到怀里，想着把这盘子也放在我的小包袱里，但温淮看出我的意图，对我一摊手，“阿兮。”
我瘪着嘴，将盘子放在他面前，温淮拿起盘子就又走了。
在我抚着肚皮，幻想着再来几块的时候，温淮就端着满满一盘子的点心回来了。
温淮坐好后，拿出一块白色的小布兜，将盘子里的点心包起来许多，然后指着盘子里的那两块说，“只能再吃两块，消食丸没了。”
我点头，感恩戴德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那两块，边吃边看着温淮手里的那个小布兜。
吃完后，歇了一会，我就开始帮着温淮收回草药。
收草药的过程中，我没再看着温淮发呆，而是老老实实的搬运药草。
待架子上的草药都收好后，一个白色小布兜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抬头，看到温淮带着笑，“收好这个，别一口气吃完。”
我一把接下布兜，抱在怀里，对着温淮严肃的点头。
温淮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了。我抱着布兜，跟在他后面回了自己的房间。
插好门，拉上帘子，我冲到床上，将布兜打开，将里面的点心都放进了娘给我带的一个小木盒子里，然后拿着白布兜，走到桌前，学着付一念的手法，在上面绣了朵花。
绣好后，将布兜放在包袱里，我又套上那件衣袍，站在了镜子前。
摸着眼角，我对镜子里的那个姑娘说，“江南，你看，伤疤淡了好多，再有一月该是就能全好了，到那时，你就和温淮说吧。”
和他说，温淮，你可知道，我对你，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浆心草（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