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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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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孟潇打开门,微微斜了身子让开了道儿,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虞啸卿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他又一次被晃了眼睛,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孟潇的眼神,而是因为她的丽质。此时的孟潇宛然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打扮——一袭绣花旗袍比军装更好的显出了她高挑的身材,瀑布般的及腰长发垂在身后,已经看不出硝烟痕迹的面庞显得清丽可人,浓密的睫毛在挺立的鼻梁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她是光着脚的,俏生生的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发丝上不时低下几滴亮晶晶的水珠,整一个如诗如画的女孩子。赤着的双脚未给她减却丝毫的亮丽,反而更加让人心疼的想要爱护。
“团座儿,团座儿……”声音来自虞啸卿身后,原来张立宪是和虞啸卿一同来的。
虞啸卿终于回过了神儿,他大踏步的走进了房间,给堵在后边的张立宪让开了道儿。
张立宪进了门,只看了一眼换了装束的孟潇,便迅速低下头想去收拾桌上的托盘,却发现里面的食物丝毫未动。他只好又抬起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虞啸卿。
“怎么?饭菜不合你胃口?还是,你为了那个人想要绝食?!”虞啸卿背对着孟潇开口。
不等孟潇回答,虞啸卿就吩咐道,“张立宪,去把饭菜热了,再端过来。”
“是!”张立宪答道。
“不必了,虞团座,张副官。我今天已经吃过饭了。谢谢你们。”孟潇在张立宪出去之前说道。
虞啸卿看了张立宪一眼,张立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端着托盘出去了。
虞啸卿转身面对着孟潇,过了不一会儿,又背回身去。
“你暂且住这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会让张立宪时常过来,你告知他便可。”
孟潇仍然站在门边低着头,“谢谢虞团座的关心,孟潇别无他求,既然已经查明身份,还请您让孟潇回到兄长所在之处。”
“那地方岂能让你去住?”
“既然兄长住得,那孟潇也住得。”
“你身上有伤,先住在此地观察些时日再说。”
孟潇知道这已经是定论,再争无益。便不再言语。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孟潇才开口,“孟潇还有一事相求,还请虞团座能应许。”
“说吧。”
“孟潇想见见我……龙文章……”
一听到“龙文章”三个字,虞啸卿心里顿时腾起一团怒火。他转过身,皱着眉头逼视着孟潇。
“那个骗子到底对你干什么了?啊?!让你时时处处想着他?!”
孟潇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虞啸卿,她想说,龙文章曾经如何的保护过她,没有他,自己怕是早已葬身异国他乡;她想说,他们经历过怎样的决战,才活下了二十二个人,活下来的每个人都背负了一千多个灵魂,他们心里有多痛,已经接受不了再有人离开他们了;她想说,龙文章对自己,对所有人是多么的重要,他是所有人的脊梁和希望;她想说,龙文章是怎样一个让自己震惊的天才战将,身先士卒指挥战斗,保住了中国国土上最后一条防线……可是,她知道虞啸卿不会懂,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懂……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
虞啸卿也看着孟潇,她那纯净的双眸里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故事,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故事,那眼神时而沉痛,时而温馨;时而绝望,时而苍凉……虞啸卿转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下去,他不敢再看,不敢在这样的眼神中沉沦。
他踱步到了门口,停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头。
“一会儿记得吃饭。”他说,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虞啸卿回到了自己的居室,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那个屋子。那个屋子里灯光依旧朦胧,像滇边的迷雾一样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坐到了沙发上,托着下巴发着呆,然后起身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纸笔写着什么。这时张立宪又一次端着托盘进了那间屋子,虞啸卿看到那个女孩子站在门边推拒了一会儿,想是张立宪不敢有违自己的交代,最后直接把托盘交到她手上就转身跑开了。那女孩子轻轻将门关上,将食物放在茶几上,又坐回沙发继续写着什么。过了没一会儿,像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终于坐在茶几旁吃起了饭菜。
虞啸卿一直看着,冷峻的脸庞也在慢慢融化,像是冬雪遇上了春风,寒霜碰到了朝阳,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一阵敲门声让虞啸卿的脸瞬间冰冻回了原来的模样。张立宪进来给他敬了个礼。
“团座,孟小姐好像已经在吃饭了。”说完又加了一句,“您放心。”
“嗯,知道了。”虞啸卿说,“立宪,你对那个龙文章什么看法?”
“团座对那个孟小姐什么看法?”张立宪反问。
“我问你龙文章的事,提孟潇干吗?”虞啸卿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团座可想收服那位孟小姐?”
“收服?”
“是啊!您一定知道狙击手的厉害吧?全军都找不出来几个,咱们团更是少有这方面的人才。那位孟小姐竟然上过英国皇家军事学院狙击手特训班,一位女子能做到这一点,一定身手不凡。您就不想将她留在我们这儿?”
“她说什么她不是我的兵,只认那一个团长?这种人岂能那么容易收服?再说收服不收服跟那个骗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团座,这件事您不能把孟小姐和龙文章分开来处理。您想想,孟小姐看起来那么在乎那个龙文章,您如果真把龙文章军法从事了,那收服她肯定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虞啸卿转头对着张立宪,审视的看着他,“你在给那个骗子说情?是孟潇让你说的?”
张立宪局促了一下,“孟小姐是求过我,不过后来我自己想了想,龙文章虽然该死,但他毕竟也算保住了江防,是有功的。如果定要将他处死,恐怕……”
虞啸卿朝张立宪摆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其实他对龙文章也是有些钦佩的,毕竟能让一群归心似箭的兵渣子聚拢起来打那么一场绝户仗,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甚至如果换做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怎样。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龙文章就来气,特别是听孟潇说到龙文章,更是浑身火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还不是定他生死的时候,这事儿还得等军部来人之后再说。”虞啸卿对张立宪说。
“是!”张立宪没再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天带孟潇去医院复查,这些天你辛苦一下,多照顾着点儿她,在缅甸这么些日子,肯定受了不少苦,姑娘家的,不比我们男人。”
“是!团座放心!”
张立宪退了下去。
虞啸卿低头看了会儿铺在桌上的地图,终于没忍住,又一次踱步到了窗前。那间屋子依旧亮着灯,那个身影却已经斜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虞啸卿皱了皱眉,抓起椅子上的大衣走了出去。
孟潇的房间没有上锁。虞啸卿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孟潇确实是睡着了,长时间的行军劳顿让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蜷着双腿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头侧靠着椅背,几缕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在了脸上,睡着后的孟潇没有了醒着时面对虞啸卿表现出来的孤高清冷和持重,而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楚楚动人。
这让虞啸卿看得出神,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像是怕有人发现似的赶紧移转了目光。然后他就被桌上的纸笺吸引了过去。桌上放着一叠信纸,有一张是被整整齐齐折起来的,像是给某人的信件,虞啸卿没有动那封折好的信,却看到了摊开的信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首诗,没有诗题,像是信手写成的,字迹却整整齐齐、清隽大气、刚劲脱俗。只见其上写道:
凝眸远对山不语,思绪欲寄水无声。
寂寂无边萧瑟处,空空谁解断字书?
天地无常人情冷,岁月匆匆蹉跎度。
造化偏然人如许,苍茫我心因何负?
苍茫我心因何负?虞啸卿看着那首诗出了会儿神,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然后他像梦游一般的抬起手理了理孟潇垂在脸侧的发丝,动作轻柔而迟缓。孟潇动了动,却没有醒。但这一动却让虞啸卿一下子缩回了手,脸上一阵燥热。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的向门边走去。却又忽然站住了,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转身走过去把孟潇抱到了床上,伸手想给孟潇解开旗袍上的盘扣,手却在半道上停住了。他给孟潇盖好了被子,又把自己的军大衣附在了被子上,然后关上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虞啸卿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