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二十二) ...
-
天地之间,一场激战仍在进行,虽是刀光剑影,却不是厮杀场面。反天之人与几名阻拦者旗鼓相当,一招一式抵挡间,只是缠斗,数十回合下来,都分不出个结果。
“是杨戬让你们来的?”沉香对战敖春,一心只想过他防守不想伤人,但敖春却寸步不让,甘愿受伤也不教其越雷池一步。
“也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敖春咬牙道,此时持枪与沉香的神斧相抵拼力,二人距离十分之近。他看了看挚友坚毅神色,心中惋惜,沉声道:“兄弟,回去罢,若想为伯父尽孝,就不要走这条错路,带着小玉一同与三圣母安宁相守,岂不更好?”
沉香眼中泪光闪烁,却是因了恨意与悲愤,他抬眼看着敖春,一字一顿:“箭在弦上,为时已晚!”说完,在神斧中注入力气,一声痛喝,将敖春逼至一旁。
而见沉香要冲破结界,梅山老五、老六迅速补上敖春防卫空缺,继续应战。
哪咤同时迎击杨蛟、小玉,他倒是领会了自己手下留情对方也不会领情的道理,已幻出三头六臂,誓要将二人拿下。杨蛟见状,知今日闯天无望,便对小玉一个眼色。
小玉会意,留杨蛟一人对付哪咤,自己分去了沉香处。
“撤!”沉香大喝。杨蛟、杨胄听言,挡回对手最后一击,便汇聚一处。四人看了看敖春、哪咤等人,再看一看那结界之上的地界,一横心,便打道回府,打算从长计议后来日再战。
“回禀陛下,刘沉香、杨蛟等人已撤离了。”李靖率先回了灵霄宝殿复命,随后哪咤、敖春、梅山兄弟也到。
玉帝看了看这些人,叹道:“可有损伤?”
哪咤有些奇怪,玉帝什么时候关心起人来了?
敖春答复说没有。
“下去罢。”玉帝摆手。众人散去后,玉帝环顾,如今,灵霄宝殿内空空荡荡,高处不胜寒,曾经的瑶姬、大金乌、七儿、八妹、卷帘、天蓬都已不在。这个高位,当年是用无数鲜血与白骨换来的,为保它无虞也曾牺牲了不少生命,其中包括至亲家人。若是天命无错,何以还有这许多仁人义士拼了命也要反上天来?想那杨戬、孙悟空、刘沉香、杨蛟哪一个不是英雄好汉,哪一个不是让天庭求贤若渴之才?
当真是高位久坐,便忘了人情世故将心比心。自己若不在这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怕自己遇到同样情况,也会奋不顾身竖起反旗罢?若是当真如当年杨戬所说以仁爱治理三界,是否便不会有今日危难局面了?
一念及此,玉帝传令:“来人,将新天条呈上!”女娲娘娘所遗之物,杨戬费尽心机所促成之尊品,相信定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只待细细钻研,说不定便能一解祸患。
杨府内。寸心找了太上老君昔日所赠丹丸给杨戬服下,勒令他卧床疗养。杨懿、玉鼎、苏卿兮、哮天犬知寸心定会好生照顾,便只在外休息。其间哮天犬寻气味出去一遭,回来说杨胄他们又回金霞洞了。
“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找到什么好书害我主人!”哮天犬忿忿道,还斜睨了玉鼎一眼。
杨懿皱眉,并不言语。而小薏和苏卿兮端来了茶点,众人也一动不动。
“好点没有?”寸心拿温水浸了丝帕为杨戬擦着脸,想他多日虚苦劳神,又出去命小薏盛一点莲子粥。
回房来,见杨戬已坐起,寸心又忙为他加衣斟茶。
“过来坐罢。”杨戬拍了拍手边榻沿,“陪我一会,好么?”
接了莲子粥,寸心回头时下意识打量了整个主卧。这里曾因悦己而容的常情被自己装潢一新,现下里,各色摆饰风情万千,在一家和乐时,这般景象是锦上添花的。然而现在,一个大家庭四分五裂,各上殊途,前路未卜,吉凶难测,便显得主卧中红珊瑚红得刺眼,明镜中光亮又白得骇人了。
寸心再愣愣看着杨戬,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身影是那样单薄。
她过去轻轻坐在杨戬身侧,笑着道:“陪你多久都好。”见他似乎宽心了些,寸心又舀起一勺羹汤,要喂他喝。
杨戬喝了一口,却推开道:“太苦。”
太苦?
寸心含了一层薄泪,想他上天入地,众叛亲离,何曾说过一句“太苦”?虽是心中绞痛,寸心也是款款笑颜,把碗放到一边。“好,你说苦,我们就不喝了。”
听言,杨戬苦笑了下,想寸心这语气,分明是当年哄敛之的。可自己此时,心中飘摇,心念如灰,却也只能借此得到些许安宁了罢。他看了看寸心,伸手,一时不知是在等她入怀,还是自己太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温热怀抱,一直以来,活得这么累。
寸心见状,先忙着取下头上斜插的银簪,再上前抱住杨戬。
杨戬瞧上去极为硬朗,而只有最亲近的才知道,他实是略显消瘦之人。多年降敌征战与心计较量,男子浑身上下已全是紧实体肤,寸心与杨戬相拥时,偶尔也会被硌得生疼。
寸心双手停在杨戬背部,想他许是很久不曾好生躺过,便为他轻轻按捏起来。你的苦,不多说我也明白,我知道你多奢求不做能者不必多劳,抛开一切不问世事,可是你不能,你不肯,你不敢。
“闭眼歇一歇罢。”寸心发觉杨戬身间几处旧伤四周有些僵硬,便将手下范围扩大了些,又生怕弄疼他。
杨戬将头再往寸心发间深埋,忽而自嘲想到,受内伤后能换片刻安宁,也是浮生待他好的。
可是之后呢?仍有万事操心,手足、骨肉、至亲,大义、三界、天庭。要反天之人果真如此狠心决绝,不惜伤害活着的亲人,也要坚持死者为大的道理么?
“寸心,我累了。”杨戬缓缓道。
女子手顿了顿,然后说:“那就好好睡一觉。”她准备从他怀中出来,却发觉他竟抱得更紧。
“你……”寸心不解其意。
杨戬忽而一个翻身,将寸心抱在身下,只将女子注视片刻,便出手解去她束带与罗衣。
“杨戬、杨戬……”寸心慌忙要阻止,以他现下情况,怎能为所欲为?她想将他手挪开,但杨戬此时不知为何粗暴了些,不容她有丝毫反抗。
寸心气急,挣扎不已,好不易将他一只手按住,她缓了缓气,怒道:“你做什么?快起来!”
而杨戬目光沉重,眉峰骤凝,深深看向寸心,只道:“你日后,要听话。”
寸心终于忍不住,长长眼泪贯出,她再将杨戬紧紧抱了,哭道:“你说这个是要做什么?我不想听话,除了和你和孩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想!”
她在瑟瑟作抖,她很害怕。杨戬看了寸心如此,虽心如刀割,但也定了主意,将她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了开去,再次俯身,亲吻寸心面颊、耳后、玉颈。
寸心慌神时忘了挣扎,只边哭边喃喃道:“你不能离开我,你们谁都不可以……”她手握紧了锦衾,疼痛不知来自心头还是身体,绝望之际又是一丝渴盼,无论来日如何艰难,只要一息尚存,一念尚在,她都要与杨戬、杨胄、杨懿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香炉内暖香已尽,杨戬看了看怀中女子,已是睡熟了。一阵风起,绮户带入几片梨花,落在妆镜前。起身,整理好衣物,杨戬再为寸心覆好锦被,看着她睡颜,心中祷念。
你若安好,我杨家便尚有后人。此番上天,伤亡几何难料,若是我、敛之与大哥皆不幸战亡,请你照料好尘之与腹中骨血,也善自珍重。若幸得男儿,定要好生调教,让他继我遗志,完我遗愿,保苍生,保家庭。
杨戬走入女儿房中,道:“你娘已休息了,不要去吵她。爹需要你帮一个忙,好么?”
杨懿正色点头,便与父亲出去了。
而主卧内,寸心已起身,怔怔拾起梨花瓣,心中翻腾。
金霞洞中,杨蛟、沉香、杨胄、小玉遍寻寸心、苏卿兮不见,便当她们是与杨戬在一处,也不多顾虑。
杨胄有些失了士气,他翻起方才母亲看过的古籍,心中既是懊悔,又是恼怒。他走到洞口,四下望去全无人影,想起母亲讲过的话,更觉是一阵烦乱了。
而沉香已坐下,对杨蛟道:“大舅,与敖春等人纠缠下去不是办法,我有一计,大舅看如何?”
杨蛟招来杨胄一处,让沉香说来商量。
“待明日再上天去,我引敖春等人作战,然后假意受伤,届时他们定会上前探望,大舅与表弟、小玉便趁机冲破结界,直捣瑶池!”
杨胄听了,觉得此计可行。杨蛟也应允。
小玉有些担心,沉香安慰道:“没事,兵不厌诈,流几滴血,做个样子!”
而此时洞口却传来响动。杨胄拔剑在手,喝道:“谁?”
下一刻玉鼎便露出脑袋,“是我!”而众人还见苏卿兮也跟来,站在玉鼎真人身后。
“卿兮!”杨胄上前,拉了苏卿兮,“你上哪去了?娘呢?”
原是苏卿兮不放心杨胄,便央了玉鼎一同回来探望。玉鼎一直认为自己没派上用场,心中失意许久,听她央求,也正好应下。
“伯父、伯母还有尘之都在灌江口,你不必担心。”苏卿兮对杨胄笑笑,见他无事,自己也安心了。
然后杨蛟问起:“二郎伤势如何?”
玉鼎道:“你还好意思问!你亲弟弟差点没被你们害死!”
杨胄急道:“那我爹到底怎么样了?”
“健在!你娘给他找了药,现在照顾着呢!”玉鼎与杨戬的师徒情自是没说的,一提到有人伤了他徒弟他就没好话。
杨蛟、杨胄松了口气。沉香低头,淡淡道:“等一切结束,舅舅会原谅我们的。那时再向他请罪不迟。”
因要等到明日,大家便在这金霞洞内再过了一宿。玉鼎真人可惜自己那些藏书被翻得乱七八糟,一边埋怨一边拉着小玉帮忙收拾。杨蛟、沉香一同商量各项事宜,杨胄与苏卿兮在洞外看着星星。
“卿兮,我想明日就是决战了,我……”杨胄头一遭与除亲人以外的女子单独相处这么久,实是有些赧色。“我若一战归来还有命在,就娶你为妻!”
女子红了脸庞,但也道:“明日,我要跟你一起去!”
杨胄奇道:“可是我们是去刺杀玉帝王母,你不怕危险么?”
苏卿兮笑了笑,道:“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杨胄点点头,将苏卿兮拥入怀中。他从小到大见爹娘如此恩爱,便认为天下有情人都该是这一般情理,只是没几个有那福气白首齐眉。而如今自己竟也能幸得这样一个痴爱自己的女子,不能不说是注定的缘分。杨家少年抬头望着星空,前所未有地强烈意识到自己已是一个有担当的大丈夫了。
几人不顾玉鼎规劝再度上天,杨胄一直紧紧握着苏卿兮的手,两两相望间,已是互明了心志。杨蛟、沉香、小玉眉头深锁,大战迫在眉睫,谁都无心想其他事。沉香按计划引了敖春、哪咤、梅山兄弟等围攻自己,杨蛟、杨胄、小玉钻了空子就直往瑶池。一路前来围追堵截的天兵天将并不算多,但也是让这四人腹背受敌。
杨蛟心气沉稳,过五关斩六将,而那些天庭兵将似并无拼死一战之意,见来人不要命地决意要闯,勉力冲上前又被打退之后便不再硬上了。
杨胄将苏卿兮护在身后,动作缓了些,杨蛟见状又上前帮他收拾几个敌兵。“大伯好厉害啊!”杨胄由衷赞叹道,这时,又一关口被扫清,小玉回头看了看,仍是不见沉香踪影。
知道小玉在担心什么,杨蛟思忖一二,决定还是先攻入瑶池再作计较。
杨胄拉着苏卿兮跟上,苏卿兮看出少年有些紧张。
“振作起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她鼓励道。
杨胄有些讶异,看向女子,对她笑了笑。
“擅闯瑶池者,死!”而四人正要步入瑶池,忽见几个神仙凭空现身。为首的一个身着金色铠甲,血染长发,金轮为器,率领太白金星、赤脚大仙、游奕灵官等在此护驾。
“小金乌。”小玉低声对杨蛟道。
杨蛟知当年是金乌大阵晒死母亲,眼前小金乌本应死于二郎斧下,却因大金乌舍命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他紧紧盯了小金乌,最后淡淡道:“我等意在玉帝王母,闲杂人等一律让开。”
杨胄也道:“小金乌,你若死了,三界便会永远失去光明,你还是走罢。”
小金乌冷笑一声,答复杨蛟:“你为告慰你父母,我为保陛下,人各有志,死而后已。”
太白金星不愿见众人大动干戈,开口劝导:“杨家大郎,御征星君,若要论报仇,十殿下也是有苦说不出的。大家都位列仙班,还请多为三界众生着想,感念好生之德,放下屠刀罢!”
“好生之德?敢问玉帝王母的好生之德表现在何处?”刘沉香此时到来,看样子是施了金蝉脱壳之计摆脱敖春等人。“多说无益,动手罢!”
众多天兵一拥而上,阵势变幻多端,将这五人重重围住。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所谓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杨蛟、刘沉香、杨胄在包围中寻出破绽,一鼓作气,攻了对方形弱之处,破了阵法。小玉得了空缺使出劈天神掌,其威力之大不容小觑,小金乌、太白金星等人皆被震得生生后退。
“要杀我父皇,先过我这关!”小金乌咬牙起身,再次拦在杨蛟、刘沉香身前。
“我敬你忠君孝亲,只可惜,你的忠是愚忠,你的孝有悖于我的孝,小金乌,受死罢!”刘沉香正要劈向小金乌,杨胄却反应极强烈,猛地扑到小金乌身前将他一掌推走。沉香见斧下换作杨胄,又连忙收势。
“表兄!当日不是立誓不杀人的么!”杨胄义愤填膺,在他看来,在场神仙中最不该杀的就当属小金乌,而表兄却背弃对两位姨母的承诺,竟要让三界失去光明。他又看向杨蛟:“大伯,快拦下他!”
沉香深深看了杨胄一眼。“敛之,若不下狠心,我们永远也达不成目的。在这冰冷无情的天庭,你不杀人,就要被杀,你明白么?”
而小金乌、赤脚大仙见众人有一时松动,便反守为攻,俱是拿出看家本领,要将这反天之人阻拦在瑶池外。杨胄听了表兄如此言语,尚未回过神,竟未注意到身后几名天兵冲了上来。
“敛之小心!”苏卿兮想也不想,便以凡胎之躯相挡。天兵们不管死的是何人,见一名女子上前来,也照杀不误。
杨胄听言一惊,猛然回头,却只能接住苏卿兮倒下的身子。
“卿兮!”任是再勇猛好强的男儿,见了心上人血流不止也无法不动容。杨胄浑身战栗,紧紧抓着苏卿兮的手,此时也顾不了是否会有敌人偷袭,一连安慰道:“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而身后杨蛟在叫:“敛之!拿着你的剑站起来!”
杨胄痛苦地闭了眼,耳畔回响着表兄方才之言:在这冰冷无情的天庭,你不杀人,就要被杀……
苏卿兮心知已是无力回天,她强颜对杨胄一笑,将手交到他手心:“敛之,不、不要难过,我已得其所哉,你、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去阻止、这一场灾祸罢……”
杨胄的泪滴到了苏卿兮脸上,和着鲜血一同淌下。感觉到怀中女子越来越冷,少年心如刀割,却也只能道:“你放心,等你再转世为人,我一定会找到你!”
女子笑靥如花,将头轻轻一点,芳魂便散去。
看苏卿兮渐渐完全失了生气,杨胄不由撕心裂肺。他何尝不知当年祖父下场,被天兵一刀毙命,再也不能超生。方才誓言,竟只能用来让她安心离开。
而世间多少许诺,尽是完不成的执手相握?
杨蛟、沉香、小玉见状,更是对眼前众仙起了杀心。而正当此时,瑶池内走出一名天奴,高声道:“陛下有旨,诸位暂且停战,请杨蛟、刘沉香、杨胄、小玉到瑶池一叙。”
小金乌等天庭守将十分讶异,但也退至一边。另三人扶起杨胄,而与此同时,苏卿兮的肉身也消失不见了。
“走罢。”杨蛟道。
杨胄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苏卿兮消失的地方,又在大伯搀扶下转身进瑶池了。
瑶池内高台上,竟只有玉帝、王母与一名仙娥。方才听了外壁喧嚣厮杀,玉帝眉头深锁,沉思片刻,又稍稍侧身轻拍座旁王母的手,道:“你先不必说话,若是他们动手,你便到我身后,明白么?”
王母将玉帝细细看了,神色有些复杂。玉帝见她眼神,心下虽是起疑,也不曾多说什么。不过此时,他又忽见王母身后立有一名仙娥。
而按原先安排,瑶池内此时除自己二人,不应有她。
“她是?”玉帝问道,而还未及王母思索应对,殿外已传来一行人脚步声。
杨蛟、刘沉香、杨胄、小玉缓缓上前,除杨胄外,另三人衣上所沾皆是天庭之人的血。
众人皆不率先开口。杨蛟目不转睛直视玉帝,刘沉香死死盯着王母。
王母却只将杨胄看着,目光中尽是隐忧。杨胄先是无动于衷,后发现这位天庭主宰有些异样,便下意识开了天眼去看。
而这一看,反倒让他吃惊不小。他又看向玉帝,心中已是明了七八分。
“玉皇大帝之宝座沾满淋漓鲜血,灵霄宝殿与瑶池俱是以森森白骨铸成,如此高显之位,二位可也坐得安稳?”
良久,终是杨蛟先开了口。他冷冷扫视玉帝、王母,暗暗握紧了双拳。“玉帝,你可还记得你亲妹子瑶姬?可还记得被乱刀砍死的妹夫杨天佑?可还记得,除杨戬、杨婵之外,你还有一个名叫杨蛟的外甥?”
玉帝淡淡看着杨蛟,并不答话。
而杨蛟将寒器立起,眼望玉帝,话却说给早逝的父母听:“爹娘在上,杨蛟今日便要手刃元凶,为你们报仇!”
刘沉香也将开天神斧紧握,冲向王母:“还我爹命来!”
杨胄见状却大喝:“休要伤我母亲!”
此言一出,包括玉帝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愣。但沉香已杀红了眼,充耳不闻,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眼见形势危急,那名仙娥也挺身而出保护王母。
杨胄天眼再开,见那是妹妹,心头略微一松。他与杨懿一后一前护了寸心,但表兄势如破竹,仿佛真要置眼前之人于死地。
“沉香!那是舅母!”小玉在他身后焦急大喊。
玉帝本谨防着杨蛟来袭,此刻见沉香势头,也果断出手将他打退。
“刘沉香!”
杨胄、杨懿已将母亲扶至一边,寸心化为原形,杨懿也恢复原貌。三人听得这一声厉斥,回过头去,正见杨戬已化去玉帝模样。
杨戬本已是极善在旁人面前掩饰情绪之人,多年历练已使他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即使在分道扬镳那日,也不曾从他深邃眼眸中看出除冰冷以外的任何起伏。
然而此时此刻,寸心可以明显感觉到,杨戬对刘沉香所作所为,的的确确是震怒了。
沉香站直身子,倔强直视舅舅,但心中也不由为其威严所震慑。
“十六年心血,付之东流。”杨戬冷漠注视沉香,一字一顿道。
他默默看着眼前曾被自己视为珍宝的外甥,只觉从未有过的失望透顶。他虽执拗,他虽轻狂,他虽浮躁,但终究是三妹血脉,是自己骨肉至亲。多年来苦心栽培,成长之路为他铺平,救母之道为他指明,甚至也为再多一些历练与他,将他保举为司法天神。
而他三番两次要劈向寸心的一斧,却让自己感到,曾经对沉香的信任与维护,已是毁于一旦了。
“你仍想报仇,是么?”杨戬走向沉香,后者步步退却。“那么,用你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我,仇从何来?”
小玉想要上前,此时却被杨蛟拦住。寸心携子女走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大哥。她想解释些什么,杨蛟却只漠然笑了笑,眼中竟没有一丝温度。
“王母派人杀我父亲,害我妻子,这便是仇!”沉香吼道,而脸上却没有了血色。
杨戬手提三尖两刃刀,仍是步步紧逼:“新天条乃你一手整理,是你知法犯法,欺上瞒下,才害得你父亲有此结局!”
沉香一震,随即挥斧上前,口中大喊:“杀!”
杨戬并不退避,只以刃锋相迎,轻易便将沉香掀至一旁。
“心浮气躁,难成大器。”杨戬道,“此时出手,是为保你一命。”
而沉香正蓄势待发,忽然周身为柔和光亮所包裹,他被制住后升至半空,再也动弹不得。
“娘!”他眼中见三圣母自瑶池外飞来,而自己心中惊恐,连唤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杨婵停在杨戬身旁,虽是泪光弥漫,却仍道:“多谢二哥。”她又转向儿子,哭道:“沉香,放下你的仇恨,随娘和小玉回去罢,我们一家就在华山长相厮守,你爹也会一直与我们同在的!”
沉香不能再言语,他看向杨蛟,却见他无动于衷。
“且慢!”突然,此时瑶池外传来王母声音,众人皆是一凛。
杨蛟、杨戬、杨婵缓缓回身,看着来人。
王母身后跟着四大天王、四值功曹、四大天师等人,做足阵仗,大有将犯上作乱之人一并拿下之势。她走至宝座上,有些笑意地扫视众人。
“伤我天庭兵将,陷陛下与本宫于不义,这样就想走?”她笑看向杨婵,又来回扫视杨蛟、杨戬、寸心等。
“杨戬、敖寸心、杨懿,本宫要谢谢你们三人为陛下与我争取到了时间,天庭百万雄师已在来的路上了。现在,是你们亲手擒了这反天之人呢,还是本宫下令捉拿?”
杨戬手中三尖两刃刀感应到主人心意,也在微微跃动,而哮天犬也从灌江口追了来,正对王母低低咆哮。
一个示意给儿子、女儿,让他们护好寸心。而杨婵也默默解除沉香禁锢,让他与小玉站到自己身旁。
杨胄、杨懿拔剑,在母亲一左一右分别站定,俱是冷冷谨防。
王母冷笑:“杨戬,你也想反?”
“陛下驾到!”
听言,知场上情形又有变数,众位天将纷纷跪下。“恭迎陛下!”
玉帝经过杨蛟、杨戬时略微顿了顿,而看向王母与她带来的一干亲信后,玉帝转念,继续向前走回高座之上。
“平身。”
玉帝缓缓道:“二郎真君杨戬献计护驾有功,其妻敖寸心又代欲界女神杨懿化为王母样貌,最终化险为夷。对于平定此次内乱,杨家功不可没,理应褒奖。”
王母怒道:“陛下糊涂!此次祸乱皆因杨刘两家而起,怎可褒奖?”
“娘娘此言差矣。”玉帝终于直视王母,眼中是久违的坚定果敢:“祸乱起因,皆在冰冷陈腐之旧天条!”
闻得此言,杨氏三兄妹面面相觑,千头万绪,一齐涌来。
母亲曾说“你们是无辜的,是娘错了,娘不该把你们带到这个世上来”;父亲曾说“保护好孩子们”;而杨戬知道,在瑶姬临死之际,遗言是“娘已得到解脱”……
究竟是谁错?难道错只在一个死物上么?
而此时玉帝再开口:“朕当年痛下杀手,惩办你们一家,为的是保全天庭颜面,的确是忽略了骨肉亲情。杨蛟、杨戬、杨婵,你们若是一心报仇,此刻便动手罢,朕可恕你等无罪。”
王母急道:“陛下!”
而杨蛟见状冷笑:“苦肉计。你若诚心悔过,何如亲自以死谢罪?”
王母上去,双手拦护在玉帝面前,喝道:“休得胡言!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容你放肆!”
而众人见了这心机城府极深的王母如此举动,俱是一愣。杨戬看了看寸心,二人皆是有些动容。
僵持之际,瑶池上空金光乍现,众人回头,竟见是玉鼎真人请来元始天尊。
“拜见师祖!”杨戬、杨蛟、寸心、杨婵等玄门弟子俱恭敬下拜,而玉帝王母也敬让天尊三分,上前来行了礼数。
“六御二主请起。”天尊先与玉帝王母回了礼数,再传教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主,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玉帝、王母细细参悟,知这在提指他们治理三界之过失。公私有明,情理亦纳入考虑,也许,此事告一段落之后,只要严格依律办事,便不会再有危害三界的惨剧发生了。
玉帝上前,行弟子礼,“多谢天尊指点,弟子受教了,今后定将施以仁爱大义,造福万民六道。”
天尊点头捻须,又转向杨蛟。
“曲则全,枉则直,不自见,故明。世间许多事,本是风月无根,来去无恨,而世人胡搅蛮缠,便种下不少是非因果。你父母之事,天庭严刑峻法之事,冤冤相报之事,既是一事之因,也是另一事之果,生杀予夺,俱在你一念之间。”
杨胄此时看向寸心。“娘,这个好像跟那天你讲的有些像?”
而杨戬终于能释然一笑,道:“你娘曾潜心修行,于一些事上也会比我们看得透彻。”
寸心见杨戬有心舒缓,便也轻轻笑了。她看向丈夫,道:“师祖说得没错,很多事,我们在各执己见的情况下,都是看不清是非对错的。人情复杂纷乱,日后,相信大哥、沉香经修行后也能明了个中曲折利害。”
杨蛟低头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弟子愿追随师尊,静心养性,摒除仇恨怨念,终生向道。”
玉鼎心中感动,师父出面,总是能化解危机啊。
“清源妙道真君,华宸元君,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你二人需好生潜修,而脱胎换骨之日,便是功德圆满之时。”元始天尊说完,转身不见。
杨戬心中翻涌,不曾看向寸心。寸心不知元始天尊何意,正要询问,又见杨蛟走来。
“二郎,弟妹,大哥便与师祖回傲徕山了。”而一旁杨婵也上前,泪眼朦胧望着两位兄长,痛惜相聚之日不长。
杨戬伸出手,与杨蛟双手相握。兄弟二人没有言语,却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大哥,多多保重。”杨戬、杨婵、寸心齐道。
而似想起了什么,杨蛟又交代:“沉香生性倔强,三妹要多加留意的好。”再看向寸心,道:“弟妹,敛之方才失了心爱女子,你也要多多劝慰了。”
杨戬、寸心一惊,这才想起不曾见过苏卿兮。二人相视,俱是不忍儿子情缘便是这般下场。
“卿兮薄命,明知凶多吉少,仍是生死相随。”寸心不由为之流泪,她看了看不远处回望瑶池外的杨胄,心疼不已。
一切祸乱已定,玉帝独召杨戬于灵霄宝殿议事。
“如今杨蛟已跟随天尊离去,相信你能心安了。”玉帝率先开口,神色是从未明显见过的缓和。二人一度为誓不两立之敌,诸多过往,一言难尽,而有今日局面,是否又是命数牵引,血浓于水,仅有骨肉亲情才会让人终生难以逃离。
杨戬神色动了动,最终道:“王母那边……”
“娘娘那边,朕自有道理,你且放心。”玉帝接口,后静默半晌。
杨戬不言,而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对于当年种种,你可能前嫌尽捐?”
而这一句委婉承认过错之言,的确出于玉帝之口。杨戬缓缓抬头,见那人是一脸长者的慈善。
“杨戬日后,只想与妻儿平静度日,若非陛下有难,杨戬仍是只听调,不听宣。”
玉帝明了深意,心中多年芥蒂总算解开。
“杨戬。”而见男子转身要走时,玉帝又交代最后一事:“代朕去瑶姬、天佑坟前,上一炷香罢。”
杨戬停步,并未回身。片刻后,淡淡道:“谢陛下。”
世人总因爱恨情仇折煞劳身,而综其终始,又有几个能有个真正明白断定?要之终日,然后是非乃成,杨家家恨仇怨一事,已就此了之。
今于故人,只消炷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