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道》虞千秋

1、上

　　壹

　　那年三月初春，莺歌燕舞，百花齐放，柳树妆绿，桃花点红。
　　她站在江南河岸，着一袭黄衫，低眉螓首，浅笑盈盈。忽望上河对岸的他，微风拂过，她嫣然一笑，抿嘴间尽是待字闺中的娇羞。
　　那时，他站在柳下，忽觉三生有幸，春暖花开。

　　贰

　　算命的先生曾指着他的掌纹说，姻缘二字，因缘而起。
　　他想，那时四目相对，只一眼，他便是识得姻缘。
　　于是，他向她走去，白衣过处，清风亦过。
　　看姑娘在此多时，不知是何人有此殊荣。
　　他嘴角轻扬，一双明眸望向她，眸中温柔得不失方寸。
　　她答：“红尘中人都是过客。我并没有在等谁。”
　　他说：“那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姑娘去小舍一坐。”
　　这天微暗，时候不早。
　　她笑，吐出一个字音。寥寥一字，风轻云淡。他听着。眉目透出了喜悦。

　　叄

　　他的住处没有辉煌，他的小院自是高雅，本就是他一贯的作风。房间亦是文房四宝，不缺一物。壁山更是有不少名人的字画。
　　他和她在这间屋子里谈论诗词歌赋，虽然他总是一个人从头到尾，但偶尔她一句见解，落在他耳里也是愉悦的。
　　她忽然盯着一幅画，画中没有佳人才子，没有青山绿水。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依稀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最夺目莫过于鲜艳如血，画中再无一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只这一句诗。
　　他说：“说来奇怪，当初见这一幅便是喜欢，明明是地摊上都不值一提的。问是何人作画，那人也没说明白。”
　　她笑笑，望着他微微窘迫的神情，看他眉目清澈如昔。说：“这是自然，这画若是平常人看了，不过寻常中一副没有完工的作品。”
　　“你见到它时，是什么感觉？”
　　“？”
　　“只是问问……”
　　“总觉得熟悉”
　　他苦笑一下，眼里竟有了以一点落魄。
　　沉默良久，她再次望向那幅画，说：“你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

　　肆

　　西域里一年光景，只有日落的时候，才会觉得这是有人烟的地方。大漠残阳映着荒凉的沙土，偶尔见一只毒蝎，静静的卧在沙垒之上。
　　有商队经过这片土地，任谁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久呆，却无奈夜已将至。
　　火堆“嗤嗤”的响，静卧的毒蝎开始寻找他们的猎物。
　　子夜至时，他们忽然听到一阵铃铛声，清脆而悦耳，却让他们心里发了颤。朦胧中，那声音似乎越来越来真实。
　　他们的瞳孔突然睁大。
　　身穿红衣的女子，美丽不可方物。长发以桃木梳作簪别在脑后，做苗家女孩的打扮，望着火堆，任火光照着她精致的容颜。
　　他们呆呆的望着，她却突然笑开了，如花一般绽放。

　　“后来，商队不见了，有人去找，也没有回来。”
　　他静静的听她说，不觉有些疑惑：“那是……妖？”
　　她摇头：“是蛊女”
　　西域里百里不生一物，人们却传说，大漠深处，有一些神秘的女子，赤着脚，伴着铃铛奏出的声音出现，所到之处，再不会有人活着。她们以人血养蛊，她们认为终有一日，以蛊亡天下。
　　他忽然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些，我从未听过，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她说：“你若是信，那便有。若是不信，只当故事听去罢。”
　　他知道这不过传说，但他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一样，那红衣的蛊女模糊的在他的脑海里闪烁，待他回过神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信。”

　　伍

　　算命的先生还指着他的掌纹，说：“魂失一魄，寻不回，命不久矣。”
　　他把这当作一件趣事讲给她听：“我身子向来安稳，哪里会有‘命不久矣’一说呢。”
　　芙蓉城，细雨纷纷，江南岸，花开如火。这春雨定是女子遮羞的珠帘，薄如蝉翼，轻轻拨开，便是佳人一笑，目若秋波。
　　她看到他腕上缠着道士给的红线，苍白的腕上，刺目的红。落在她眼里，这红线还有着异样的红光，她知道，这细线里有引魄的阵。
　　他的确是失了一魄。
　　西域里有个传说，若要成神，需经二劫。天劫和人劫。经天劫可长生。经人劫，便是成仙。天劫即是天雷之灾。而人劫，便是姻缘之祸。做了神仙，便没有七情六欲，所谓红尘，再也不知困人的理由。只是人劫，想来厉害。
　　“很久以前，有个道士因为困在了人劫里，差一点就灰飞烟灭了。”她淡淡的说，细细的雨渐渐停了。
　　“你若真的失了魂魄，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他怔住，后无奈一笑：“若是真的有的话，便找回来吧。”他笑，似乎没有把这当回事，她清楚，什么也没说。
　　雨停，燕子携泥带花香。他看着远方的天，不经意的蹙起了眉。
　　“怎么了？”她问。
　　“只是奇怪，这天好像暗得很晚。按时辰，应是暗了的。”
　　“或许吧……”
　　他心里一直觉得不安，现在这样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觉得熟悉，甚至觉得这黄衫似乎不该是穿在她身上的。他开始相信，今生来世这样的说法了。他想问她：我们认识么？
　　“有人来了。”她说。
　　他这才听见敲门的声音。远处，天空渐暗。

　　陆

　　算命的先生进门便说：“宅现凶气，妖人作祟。”一双凌冽的眼紧紧的盯着他身后的她。
　　他几乎僵硬的转过身。她目光若水，艳丽的薄唇勾起倾国倾城的笑，黑琉璃一样的眼睛痴痴的望着他，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其他人。
　　他忽然想起那时见到她，纯净澄澈，如今再看她时，眉目间竟隐隐透出些柔媚，那双眼眸的温柔仿佛了倾注了所有。
　　道士还在说些什么。
　　他说，施主为妖法所困。不知日落日出，已过三日。这三日让贫道找到了这儿。
　　他说，她是妖。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不过三天而已啊。”她终于说话了，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把头低得很低，他发现这样的她似乎更加熟悉起来。
　　“道长。”不知是因为空气湿冷的缘故还是怎的，一瞬间她的声音变得冰冷，仿佛刚才的失神和温柔从不曾出现过。“我不害他。”
　　“你已害了八十条人命，恐怕就等这一条了。”道长的声音骤然变冷，一字一句，宣判她的死刑：“残食人魂，灰飞烟灭的时候恐怕就要到了。”
　　“道长以为我要那些魂魄做什么？”她问。
　　“八十魂，差一魂，便可以还魂。”
　　魄以魂养，整整九九八十一魂，便可以将遗失的魂魄还给元神。
　　“那道长觉得我还的是谁的魄？”她与那道士说话，但却一直望着他，面容姣好而冷漠。
　　道长沉默了一时：“容我在一时，你便不能再动一人。”
　　她笑笑，说：“我不知妖。”
　　道长似乎是没想到，冷冽的眼睛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然后，目光变得更加无情。
　　“蛊女”
　　是了，西域的蛊女，大漠的深处。
　　她以那八十人的人血作蛊，保她百年不曾变老。百年来也一直在红尘中，一直在等待着。若是寻不到人，就只能一个人看世间冷暖，然后，魂飞魄散。
　　“道长，请助我一臂之力。”她语气中有着决绝。
　　道长的声音依旧冰冷：“你以为我会帮你？”
　　她像是料定他会这样说，“道长，你为他算过命，你知道他是怎样的。”
　　道长的淡淡的吐出口气。他经人劫而失了一魄，本该是仙风道骨，如今一魄不归，便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他那一魄若在你手上……”道长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
　　“其实，还是要谢谢道长。”她从袖中拿出个细小的瓶子：“多亏了那隐魂的红线。否则……”
　　她也不知道可以找他多久，她仔细的看着他，他还是一样的模样，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术法由那道士受了起来，原是烟雨江南，现在漫天的星辰照耀了他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