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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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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才堪堪知道,年轻原来是多么重要的事。
一个人所拥有的他最美好的年华,只在于二三十年,若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无法挽回。即使心有不甘怀有多大遗憾,花谢了就谢了,哪怕它重开一次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朵。
年轻的时候,可以纵马横枪,仗剑江湖,潇洒风流,无后顾之忧,做心中不平之事。言语嚣张,是少年心性;心高气傲,是少年情怀。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他们的生命鲜活灵动,如日出之火,明亮光辉,气盛如恣肆汪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平生有慷慨之志,眸星如朗月,有十足朝气蓬勃。
然而人终究会老,生老病死,犹如草木枯荣,野火烧不尽的是来者,往者是不可谏的。最怕见英雄迟暮,红颜皓首,心有力而身不行,昨日种种,譬如百年身,徒惹伤感。
老了,没有了神采飞扬,眼角已有皱纹,我恍惚着等着那一日的到来。我的旧疾愈重,距离身死恐不久矣。
想着,我痴痴望着天空,出了神。
有一阵风拂过,身前飘来一枚青叶,我伸手挥向半空,用掌心托着它,低着头开始笑,我温声道:“可怜见的,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却偏偏撞见了我,让我抓住讨我欢心么?”
它自然不会回答我,我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一个人的生活总有些无趣,天渐渐黑了,我移步回到屋里。深山老林的夜晚并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美好。
然而我中意。
漫漫长夜如何挨得过寂寞,我闭上双目,口中喃喃:“…...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眼角有些湿润,抬手一摸,竟是泪。
我既住这深山,自是活得与旁人不同些。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我身边就我自个儿一个人,又深居简出,凡世的规矩便都不适用与我,也不用讲究甚多,我逍遥派弟子向来无拘无束,云游四海,求的也不过一个自在。如今我既老,又丑,且厌于见人,衣一身可以蔽体足矣;疏食饮水可以饱肚足矣,更何况,这是我所追求的。
清晨饮醴泉。日夕栖山冈,我亦乐在其中。
有时候,会有故旧来山上寻我,知道我所居甚陋。每每携了酒肉饭菜,好意与我共享。我自领会得,便也殷勤仔细地待他。两人都觉得相处愉快。
“霜雪,你长居山林,简言寡出,倒是比我在山下过得还要轻松悠闲的多。”
“此言差矣!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若长待个一年半载,想必你就不会有如此放言了。”
友人拊掌大笑,似乐不可支,“我当然戏言,自愧不如你,须知你已算是个正经的野人了,我如何敌得过?”
我凉凉扫他一眼,淡淡道:“是极,我这野人可不一般,别处的野人吃人,我倒不吃。”观他脸上已有兴致,我笑眯眯道:“不过把无礼进山这厮手脚皆捆了,缚在林子里,吊着他三天三夜,也算是乐事一桩,你说是也不是?”
他收了笑,觑着眼看我,半响才一字一句道:“口蜜腹剑,巧舌如簧。”
我笑得开怀,故作姿态朝他揖了一首,道:“兄台过奖,承让承让。”
说完,两人对视,皆大笑出声。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故人临行时,我心中不舍,陪他送至山麓。告别前,他再次问了我,要我跟他一块走,不要等着老死山中,身骨被豺狼所欺。
我拍拍他的马,示意他上去,他不动,眼睛直直看向我,我知无法回避兼被瞅得难受,遂不耐道:“师兄,你既是知我性子的,此话便休再提!”
他眼中神光几经变幻,终于黯然,牵过马沉默着离去,终以不顾。
我立在原地,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身影踪迹全无,才默默回了上山的路。
一步一步,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道路,我却走得惘然,走得心烦意乱。
师兄子鱼是个闷葫芦,虽嘴上不牢些,人却是那种打碎牙齿和血咽的汉子,今日他却一违常态,向我表述情义,可见他心中已有了结论。此番拒绝,想来他往后必也不会再来寻我,与我盏酒言欢了。
我与师兄感情自是笃厚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他走了我也是难过的。
思量至此,我不禁叹了口气。
年幼时我与师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师父更以婚誓,约以姻亲。然而世事无常,任谁也无法预料其中因缘际会,虽然心中有无限愧疚,终究是不悔更多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将自己的整颗心都付与了那个人,与师兄只能是有缘无份。
霍峥死后,我万念俱灰,只盼望着能在梦里见到他。时常睡着醒着,不知日月。一日,天突然下起了飘飘洒洒的雪,落在树梢上、地上,落在前方那人的肩上、发上,那人仿佛是个冰雪铸就的人,整个身影都像要消融在风雪里,我不禁屏息,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那人,已经看的痴了。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声音那么轻那么淡,而我听在耳里,站在原地,竟动弹不得。
张开双臂,他说:“阿霜,过来。”
我瞬时泪如泉涌。
如果这是梦,我不愿醒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