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颜集》胡三公子

2、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了，过去之于我是一场遥远浑浊的梦，梦醒了，抬眼看到的就是不周山。仿佛它为了等我，而孤独地在那里屹立了很多年。
　　从我睁眼开始，看到的就是参天的古木，以及这座山上满山苍翠的绿色，我在深山里活了很多年，直到我连它的每一株花草都知道在哪里了的时候，我离开了它。
　　伴随我成长的那一座山，在我离开它的时候，给它取名叫做不周山，其实就是不知道的意思。所以别看不周山在后世的传说里给人多么神秘的样子，它在我们那一代的时候，也就是一座比其他的大一点的高一点的大山，给人巍峨耸立的感觉，至于后世里众人流传着的神龙的传说，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就是一只比我大上几年的蛇妖，因为那个时期的物种还是很丰富的，不像现在该死的都死完了，这条蛇出生的时候脑袋上就衔了一跟蜡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是很可爱的，因为晚上没柴火的时候我和素锦倪天就会把它抓来蜡烛点上照明，既方便又好用。
　　不周山和我，纠缠不清的，似一辈子的相思。
　　日沉星落。
　　等到那么些年以后，连那条被我们欺负的蛇妖都已经被封神了。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来我离开的时候，多少有点儿让人哭笑不得。
　　那一天，素锦正和倪天打的不可开交，他们从山顶打到山脚，全山里的鸡鸭狗鱼，虎豹豺狼，只要是成了形的妖怪都来观摩这场大战了，对了，素锦是一只狐妖，而倪天是一只獒犬。
　　那真是众妖夜行的日子，掐黄历来会说是血腥，宜沐浴斋戒之类的。在那场打的昏天黑地的战争里面，所有狐族和犬族的动物都出来了，有的干脆在半山腰上面开起了赌注，下注压谁输谁赢。我一个人类模样的妖怪也不好去参战，因为在动物的世界里面，和别人打架要真的拼尽了全力的话，那是要现出原形的，而我的原形就是个人，打群架这种东西，进去了就不好出来，况且我不化原形还好说，化成了原形就目标明显，一群禽兽里面立着个两条腿的人类少年，很容易被当成活靶子打。
　　况且倪天和素锦这两个妖怪，一向和我交情匪浅，况且他们俩经常都是这样，三天俩头不打一架不舒服的，有一次干脆把不周山上所有妖怪都扯进来打群架了。那真的是鸡飞狗跳的混战年代，连山上最古老的老树神都惊动了，当然那次是我当的裁判。
　　就在今天，后来墨河告诉我那是沧水历一千零三十二年，这同样日月昏暗的日子里，黄沙弥漫的山上面，我看到了那个人。
　　准确的说，是我第一次感到，和我心有灵犀的人。
　　他和我一样，而我第一次感到，他和我是一样的人，那是一种奇妙的心电感应，就像一个和你相爱的姑娘在你面前，你想要她，她也想要你要她，于是你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段姻缘。当然那一种感觉，你要我形容，我也无法准确地说出来。
　　他昏迷在溪流旁边，一身墨色的织锦，袖口绣有繁复的花纹，双目紧闭，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然而是真睡还是假睡，我也分不清楚，素锦说我一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就有浑厚的灵力，这也是为什么她捡到了个人明明可以饱餐一顿而不吃我的原因。素锦说我身上的灵力是她修炼一辈子也无法修炼的到的，我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吃了我增加你的修为，每当这时素锦就会甩我一记白眼，你以为老娘不想啊，那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面前老娘多想下口啊，但他娘的谁叫你的灵力吃下去了不但不能长修为还会一命死翘翘啊！
　　说白了，我身上的灵力比他们修炼来的要高级一点，因为他们在吃了我之后自身会被反噬而死掉，当然那是素锦告诉我的，关于她没有吃我的这个问题，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为什么。
　　这也普遍阐释了世间的一个道理，有些人生来就要高级，一辈子不做事白吃白喝享尽荣华富贵也不会怎么样，而有些人辛苦劳作一辈子或许还比不上别人的十分之一。
　　总之那一天，因为看到他的那种奇妙的心电感应，我决定不把这个捡到的人告诉素锦他们，我把他藏到了我住的小茅屋里，外面打群架我第一次没有去当裁判，而是守在他的身边，静静等他醒过来。
　　我等了三天。
　　当我坐的浑身发痒一边在身上左挠右挠一边思考我该不该去冲个澡的时候，他醒过来了。
　　他醒过来没有问我是谁，没有问这里是哪里，没有问你想干什么，没有问一切该问的问题，而是睁开狭长的凤眼，看到我了，然后干瘪瘪地叫了我一声，“皇子。”然后又睡过去了。
　　我说你说清楚，“皇子”是什么意思，他已经不说话了，我喊了很多遍都没有回声。这实在不能怪我，在不周山里面待了那么些年，看着一些小妖怪从幼年长到中年再到老年，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皇子这词。
　　而我在那天偷偷跑去找了素锦，她的群架已经打完了，看起来很劳累的样子，也没有力气问我那天到哪里去了。我问她你知道皇子是啥意思不？她神情古怪地瞄了我一眼，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有点心虚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不，不为什么，就是看到一本小说，上面写了这词儿。
　　而关于这词儿，素锦也没办法解释完全，但是为了敷衍我，就只好说，说白了就是指很高的地位，比我们这些妖怪都高级。
　　我没办法，只好又回到小屋，干坐着等他醒过来，因为我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有呼吸，只要还有气，那就总会醒过来的。
　　他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黄昏，我急急忙忙抓住他我说你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你昨天说的皇子是什么意思。为了这句话我又有一天没洗澡了。
　　他咳了两声，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我努了努嘴，说你别昏过去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倒完水回来的时候他还仆在床沿看着我，我递给他。他默默地拿起来喝了两口，然后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他说，我叫墨河。

　　总之之后的一切都没什么需要赘述的，墨河告诉我他被魔族的追杀，我问魔族是谁，他说是我们的敌人，注意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这又充分表明我和他是一个种族的。
　　而当他的伤势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问我说，苏青凡，你愿意和我回去吗？回到你本来的世界，你原本属于的世界。当时的我望着这个和我第一次有了真实共鸣的男子，说真的我老早发现了他长的很舒服，眉目清秀，带点凌厉的味道，我望了他一会儿，想道，就算跟他去玩玩我也不吃亏，说实话我是很信任那个男子的，因为我想他长的就像个正人君子，好人是不会害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我迅速盘算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

　　我离开的时候不周山好像下了一场大雨，整座山笼罩在雨里，树木层层叠嶂，苍翠欲滴，那时候我也想不到，有一天不周山也会老的好似一个经历过一切的时间老人，山上寸草不生，所能望见的一切，到处都是荒凉与孤独。
　　素锦和倪天来送我离开，除了他们俩，其他的妖怪和我都不熟，我知道他们甚至是对我有些仇视的，不为什么，我不属于他们这个种族，任何一种生灵都需要找到和自己一样的生灵才能感到安全，我也是一样，但是碍于素锦和倪天这两个妖怪，一个是狐族的王，一个是犬族的王，他们有口也不能开。
　　素锦深深望了我好一会儿，我觉得她今天穿的素白纱衣是我所见过她穿的最好看的一件，她后来叹了一口气说，去吧，觉得不好玩儿了就回来，这里永远等着你的。
　　墨河挡在我前面对着素锦说，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不会回这里了。
　　我看他的架势，我以为依素锦的脾气肯定会跟他打一架，他伤势才好，我也不希望我的两个朋友打架，于是我说，墨河你别这样。素锦你放心吧，等我去了天界遇到什么好玩儿的肯定会给你带一份儿下来的。
　　素锦反了常，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的我都发毛了。倪天的神经也紧绷着，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之间有什么让我不知道的秘密，只是让我不知道而已。我看着他们僵了一会，于是使劲朝倪天使眼色，倪天估计是让我瞪得再不能忽视我的目光了，于是只好出来打圆场说，青凡也只是说了去玩玩，过两天就回来了。
　　然后素锦望着我，微微一笑，那一天的山里下了蒙蒙的小雨，也许是环境衬托我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凄惨的意味，她说，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回来的。
　　我说我答应了你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素锦不说话了。墨河拉着我离开了不周山。

　　那是我到人世的刚好三百五十周年，我离开了从小长大的不周山，在遥远的地方快到天界的时候，我回首遥望了一下，那时我已经望不到它的所在了，它被掩盖在了天地间的寰宇山川里面。那是我第一次俯瞰天地，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天宫大门，恢宏的宫殿掩盖在层层云幕里。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不周山。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和素锦倪天他们说再见，其实也是永别。
　　那时候我只是望着眼前这个眉目似剑的男子，他说他叫墨河，他带我回了天界。除外我一无所知，但那时固执地信任他，只是因为相信，这个男子可以带我找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