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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邢妃发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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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我帮着小弥给一件翠色的抹肚描着花样,忽然有一人站到了二人面前遮住了阳光。我们自然都抬头去看,我惊觉来人居然是康王王妃邢氏的贴身丫鬟------沈巧郎。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燕山府的延寿寺里,曹勋南逃之前,她前来见上皇并将邢氏的一只金耳环托曹勋带回去给康王,但是我们当时未说一言。这一转眼,我与她已是近三年未见了。想到了邢氏现如今的尴尬身份,我心中有万千感慨,不知该说些什么。
早年康王曾趁乱私带我出宫入府,沈巧郎已知道我非一般女子,此时在金国这样的地方再见了我,她亦是感慨不已。
小弥并不知原委,她笑着对沈巧郎说:“沈姐姐,可是邢夫人让你过来取那一双绣鞋的?烦劳你请邢夫人她再等上一日吧。”
沈巧郎轻声说:“夫人不急,小弥,你慢慢做便好了。我来此,是夫人听说今日入府的旧宫人是吴家姑娘,夫人从前和吴姑娘是相识的,想叫她过去说话、叙旧。”
我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撩至而后,然后对她微笑:“沈押班,许久不见了,我跟你过去。”
小弥虽是吃惊,但并未多问,她把我手里的东西都揽了过去,我整了衣袖便跟着沈巧郎前去见邢氏。一路之上,沈巧郎一言未发,这也正合我意,我是不知该和她说什么。
至邢氏处,是一个草植荒芜的院落,若不是我已知有人在此据说,我会以为这是一个废院罢了。这样看起来,邢氏怕是并不怎么讨完颜宗贤的喜欢。不似韦贤妃,她那个院子里芳草萋萋、鲜花怒发,必是有仆从们日日细心打理过的。
沈巧郎掀开一张以兽皮制成的粗糙门帘示意我迈脚进内,她自己却留在了外面。我平静地走进去,先入目的却是一个躺在西北角厚实皮子上的婴孩。孩子约莫是六七个月大的样子,看着也算是白嫩可爱,却并不壮实。
柔福帝姬去年对我说起过,邢氏当时已怀了完颜宗贤的孩子。想必,就该是他了。
“吴姑娘,我们应有四年未曾见过了吧?”
听到了声音,我这才注意到那个请我前来的邢氏。她正斜躺在屋内东侧的一张矮脚榻上,腰以下盖了一席软毯。
她双目无神、微是呆滞,唇边的那抹笑意也很是淡漠,似并不喜见到我。她整个人较当年瘦了许多,我知她多年有病缠身但国难前已好了许多,本疑心她这是旧病复发,可看着她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地说:“嗯,王妃说的极是。奴婢初见王妃时正是靖康初年里,这一晃便是四年多了。奴婢问王妃安。”
我蹲身向她行了一礼,她轻笑一声,那柔媚笑声在我耳边飘过接着悄悄入心,心莫名的颤了一下。
她细声温和地对我说:“吴姑娘,你所错了,我如今已是大宋的皇后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曹勋他建炎元年的秋末便南逃回去见到了官家,官家已遥册我为中宫皇后。”
她是康王发妻,他已登基为帝,这自是她应得的。
我跪地再一次向她郑重行礼:“请殿下恕罪,消息闭塞,奴婢不知。”
“姑娘快请起吧。”
说着话,她掀起软毯走下地慢慢朝那孩子走了过去。
“呵,我已做了三载春秋的皇后了。可是,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皇后?哈哈,一个给金人生子的大宋皇后?”
邢氏的笑容并不癫狂,她甚至笑的很美、很柔。跪坐在皮子上,她用纤细十指轻轻摸索着孩子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
知她的心里其实是极痛苦的,我同情道:“奴婢深知这些并非殿下所愿。”
邢氏抬起了头,她看着我忽然略显急切地问:“我曾听韦夫人说起你也为官家怀了一个孩子,可曾生下?璋也?瓦也?”
“回殿下,奴婢福薄,不曾为官家诞下龙子,孩子未出世便殇了。”
得知我的儿子也是未出世便没了,很明显的,她松了一口气。她还是很介意的,她自己怀着的那个儿子没有了,现在她又被金人所囚,她怎会乐意见我为康王生下长子?
邢氏示意我近前来看那婴孩,她看着孩子柔声地说:“跋海已经七个月了,他活不到九月里过周岁生辰。”
我甚觉诡异,不觉地细瞧孩子,忙问她:“为何?是孩子得了病重?”
她的语气很是得意:“是啊,他病了,我连着两夜把他光着身子放到院子里整宿‘乘凉’,他能不病吗?哈哈。”
侧目再看邢氏,她那表情里已了几分狰狞笑意。我赶紧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确实热烫过常人。
思量了一会儿,我劝她说:“殿下,这总归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啊!”
邢氏摇头轻笑:“无辜么?他的爹爹强占了我,他能是无辜的么?我和官家的儿子没了,我看到他就会想到我们那个可怜的孩儿,我一刻都不愿见他!”
由于她过于激动,一时难受头晕,恐她倒下会压到孩子,我忙扶住了她,然后轻轻地为她揉着额角。
“多谢你了,吴姑娘。”
“殿下您这是折杀奴婢了。”
“不,你不必过贬自身。官家他对你极是有心的,否则当年他又怎会不顾宫规私自带你入府呢?倘无这一场国难,你应早已过门了。同是官家的妻妾,我怎敢让你来伺候我?”
“即便如此,殿下是妻,奴婢是妾,奴婢又何敢与殿下您平起平坐?”
邢氏示意我停手,她不辨悲喜地一笑:“早年还在府里时,我便听官家提到过你为人是极乖巧伶俐的,今日,第一次我与你交谈甚久,见你果是如此的女子。也难怪官家会将你时刻放在心上,无论如何都要迎你进府了。”
我道:“殿下您谬赞了。奴婢自幼便入宫当值,事事小心、时时注意,宫女们一向都是如此的,奴婢也不例外,并不是奴婢乖巧伶俐。赖官家赏识,奴婢不胜惶恐。”
默了一会儿,邢氏突然叹道:“靖康初年的四月里,官家进宫面见上皇,我见他那日极为的欢喜,便随口问了原因,他说三日前自己曾开口向上皇讨要过你,上皇让他今日再去,必是给你们二人赐婚的。可是不消两个时辰,官家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府里。
他朝下人们大发脾气,神佑那个孩子被他吓的哇哇大哭他浑不管。他把王府里的半数珍奇都给砸毁了,田氏她们实在没法子便一齐去请了我。官家当时正在书房里面撕着他多年收集的书籍,我才一走进去,他回身就给了我一巴掌。
自古王孙公子三妻四妾并不足为奇,尤其是皇家,更求子嗣绵延、江山万代。与官家成亲后,官家每次纳妾,我从不多问亦不觉不平,只做我的贤妻。可是那年的一掌,真真是打出了我对你的恨意。后来我才知道,是祁王跟官家一齐讨你回府,上皇他不愿见手足相争,便谁也不赐,继续留你在宫内。”
听她提到了令人遗憾的过往,我也叹道:“怪只怪当时官家的风头太盛了,渊圣皇帝(钦宗赵桓)很看重他,郓王祁王等人深感不平,才会借我这个小小宫婢打击官家的。”
邢氏似不屑道:“呵,可是你最后还是成了官家的女人。说来,这些年,你虽然无名无份,但是,比起我这样被人耻笑还是要好的。我曾想自戕保节,可,一是韦夫人常常劝阻,二是夫妻数年、我实难放下官家,便总也狠不下心来。”
我劝她道:“殿下莫要心伤,待官家救回了您,他必不会责备您的。毕竟,这非您本意。”
邢氏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身女真服饰:“不会么?他不责备我不过是他与国人都尚不知消息罢了,一旦被他知道了我在金国的遭遇尤其是我与曾经的婆母共侍一夫,你觉得官家会饶恕我吗?”
我肯定道:“他会的!官家向来都是良善之人,您与他是结发夫妻,这些您应该比奴婢要清楚啊。”
邢氏心中的失意极重,她突然扬起手来狠狠落下给了那婴孩一掌。孩子疼的扯着嗓子嚎哭,怕他会哭伤了心肺,我忙俯身抱过了他向一旁躲了两步。
邢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逼近:“你把他放下来!你让我好好的打他一顿出一出气!”
我赶紧跪地请罪,却还是不敢把孩子交还给她。
“殿下!这个孩子。。。。。他还这么的小!您已让他受凉生病了,这要是再。。。。他怕是就活不了了啊!”
邢氏已被这些年的屈辱和仇恨给迷住了心智,她继续逼近要夺回孩子。我跪着向后退了两步却很快就被她逼到了墙角。无奈之下,我大声疾呼门外的沈巧郎进来帮忙。沈巧郎并不敢用力,只堪堪拦住了邢氏。
沈巧郎劝阻邢氏:“夫人啊,我们如今全赖盖天大王庇佑,这可是他的儿子啊,倘或是被他知道了您曾毒害孩子,他定会责罚您的!这样一来,您如何保全性命等着与官家重逢?!”
邢氏仍旧不肯,挣扎着伸直了手臂要来夺孩子。
“重逢?我这个样子、这种身份哪有脸面再见官家!我不如自裁,还能留个贞/洁之名!把那孽子给我!”
沈巧郎用眼神示意我离开,又道:“快去见韦夫人!”。
不敢停留,我掀帘出屋,抱着孩子去见韦贤妃。这孩子虽然是金人之子,可他确实是非常无辜啊,我真不忍见他被自己的亲娘所伤。
韦贤妃正独坐屋内喝茶,见我抱着一个婴孩进内,她立刻就道:“镜儿,如何你会抱着跋海?!”
我忙说:“邢皇后她失了心智,定要痛打这个孩子,沈押班便让奴婢带着孩子来见您!”
韦贤妃连忙接过了孩子哄着他不哭,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再回想刚才经历之事,心说相较邢氏,我真真不知是幸运了多少倍啊。最起码,我不必为一个杀我同胞的金军生子!日夜都受着精神和良心上的双重折磨。
贤妃忽然恳切地说道:“镜儿,你并非是一个不分黑白之人,倘若是的话,你也就不会保护跋海了。你很清楚,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你也应更清楚,我们这些女人都是无辜的啊。是男人们治国无方、失国于蛮夷,与我们何干呢?我们既然已与男人们共同承担了亡国的厄运,为何连继续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我道:“殿下,奴婢并非指责您该自戕殉国,奴婢只是希望您能够早日离开这儿,回到上皇的身边!只有他才是您的夫君啊。”
韦贤妃把已哭睡过去的孩子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她望着我沉声说:“上皇他会需要我在自己身旁吗?我已听说,至今仍有数十位后妃宫眷跟随着他,若不是我生养的九哥儿登基为帝,他怕是早已忘记自己的后妃中还有我韦氏吧?我已是宗贤之妾,我与上皇死生无法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