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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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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红弯月下,竹雨微跪在地上已几个时辰,紧张而不紊地忙碌着。
仔细地在粗壮却已皮开肉绽的手臂上敷上药粉,扯过一旁的净布尽量轻柔地包扎起来,动作愈来愈熟练,竹雨微却愈来愈沉默寡言。
如此多的病患,她纵是再支持也抵不住吃力,纵是再冷静也深觉触目惊心。
可是她必须。多救上一个人,就多一丝安定的目光,她不能让期待失望。
有人却在此时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竹雨微恍然抬头,看见眼前一顶青纱官帽。
“姑娘还请旁去歇息,余下我来处理。”官帽底下发出沉闷地声音。
竹雨微轻呼一口气,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帐,回过来对着眼前微一点头,有了笑意,“还请先生帮忙。我们一同,尽量快些。先生那里还有治外伤的药吗?这里快不够了。”
青纱帽下露出一张有些犹豫愁意的脸,“有是有,可是……”
竹雨微望着他。
“那是为王爷备用的,不得随意挪用啊。”男人很为难的样子。
“须得经过他的同意吗?”竹雨微定定地望着眼前面有惧意的男人。
“咳,药也不多,王爷伤的还不知如何呢,万一给王爷不够了,那可是重罪啊。”男人仍是畏惧的样子。
竹雨微却讶然睁大了双眸:“他受伤了?”
“可不是,不让医治,倒是把我派到这里来。可见王爷真是心怀兵士,关心冷暖,和百姓同甘共苦的好将军啊。”男人絮絮地称赞。
不让医治?不知伤的如何?竹雨微回想起之前已灰飞烟灭的杀戮中男人带着她转过无数次险境,自始至终一语不发,未曾想他不知何时在忍受着伤。他也是病人。
“先生,这里劳烦您。我去为他瞧瞧,过会儿多的药会送过来。”竹雨微说着欲起身,却发现双腿早已僵硬而站立不稳。
拿了些药,勉强支撑着地站了起来,就原地运了三回气至了膝弯,才稍感平复,缓缓向那大营帐走去。
营帐的外间空无一人。竹雨微朝案前步去,在案下毛毯上看到一团暗红血迹。呼吸顿然微滞。
练武之人的听力极敏锐。她在门口时,他就知道是她来了。
步衍斜靠在内室的榣木椅上,解开小臂上半截铁甲,冷冷看着肘弯处深长的伤口。鲜血还在咕咕流淌,快速之极,如他还未能完全平复的心跳。
知道敌军到来,免不了恶战一场,他突如其来想起她。混战一片,他一直想靠近马车,终于还是在险要时如了愿带起她。死士无眼,刀不留情,快要触及她,知道用身体挡下。知道她安好无事,损伤兵力大半的他心情竟然掺杂了安定。她却第一刻推开他,转身而走。她却为那些个死契佣兵疗伤,不管他这个王爷。凭什么乱了一切因你却得你的不屑?
脚步声虽轻仍带着急促靠近。她来了。
步衍冷冷地从桌上拿起药粉,在伤口撒上,一阵穿刺皮肉的疼痛。
竹雨微定定望着桌前为自己敷药的男人。男人只是低头敷药,包扎,不看她,也不说话。
原来他懂医的。竹雨微紧张地捏在胸前的手垂了下来。还是走过去,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等到男人快要完全包扎完了,才讷讷地道出一句:“你……你受伤了。”
男人垂头给包扎带系上紧紧的结,不发一语。
“还有别处有伤吗?”竹雨微轻声问道。
男人开始卸另一只手臂上的护甲,不看她。
见男人不打算回话,竹雨微垂下头继续道:“谢谢你,救我。因我而伤,我想确定,你没事。”
男人忽然站起身。
“卸下来。”
竹雨微抬头,看见男人立在她面前,胳膊上的铁甲已经脱了下来,正垂目定定望着她,眼睛漆黑,看不出情绪。
也不说话,竹雨微只是定定地瞧着她。这样的一大片,如何解下,她从未见过。
男人的手放在腰间连接处精巧的暗扣上。
心思极聪颖,竹雨微恍悟过来,放下手中的药,便微倾身向前仔细地给他解活扣。
未想那扣是金属做的,环环密和相扣,解开需要极大的力气。
竹雨微费了很大的力气,却无法扳动,不得不对他说:“力气不够,力不从心。”
抬眼看他,因为使力隐隐发红的小脸上顿时显现一抹诧异。
她从未想及过他笑的样子。
步衍的唇角扯动,轻轻上弯。心情丝微紊乱的地方都平复原位。
自己动手掰开褡连的扣子,步衍不急不缓换上一袭纹饰暗蓝色绸袍,拍开衣角又在桌前坐下,头也不抬吩咐道:“研墨。”
竹雨微反应过来,“营外还有伤员待医,若公子无大碍,可以把余下的伤药给我吗?”
“研墨。”男人的声音沉了几分。
竹雨微顿觉不可理喻,却并不动气,只是平静地再道一声:“公子,请把余下的药给我吧。纵使你需人研墨备书虑战,也不应找我,医者以伤患为天。”医者以伤患为天。阿公曾说,这是他的师傅教导他的。
步衍欲握笔的手一顿。怒气忽从中来,他顺着霎时难平的情绪,手已抓住了她的腕。狠狠攥住就拉向自己面前。竹雨微支撑了好几下才勉强不撞到他怀里。
“你别太天真了!”话语中夹杂着难掩的怒意,“知道我是谁吗?”
在他抓住她的手腕的那一刻,竹雨微是有些心惊的,但很快能平复下来,望着他,只是微笑起来,柔声道:“此时此刻,你是个好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步衍瞬间支起的怒意又一次被轻易击散。他在她的面前总是找不到发怒的威严。微松开扣在她手上的力道,却仍不放开她,气息由怒转沉,“这是军中。”我就是天。
竹雨微不想再和他争论下去。多几句争吵也无益,他能带上她,保护她,她已是感恩的。
柔和的声音轻轻传来,“谢谢你,冒险带我去找师兄。”能带上她,已很好,能更快点见到晨晨,以此不再如此牵挂。
步衍没能错过她眼中无需掩饰的关切。在提及“师兄”后。莫名觉得刺眼。这和对他所有的眼神都不一样。那样清明如水的眼睛,那样吸引他的眼睛,他看得出来,他从未能分享得一点这种情绪。对他,没有。
利落松开手。
“出去。”男人的声音没有沉意,却让人觉得什么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竹雨微望向眼前捉摸不透的男人,眼里泛过一丝忧急和怜悯。轻抚一下被捏得通红的手腕,默默走了出去。
这样易怒的人,深沉似海,该是经历了多大的变故,缺失了多少的庇护?唉。
可如今,他不愿给药啊,存的药材很快就不够了。她再想办法。荒郊野草,药材应该不难找。只是费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