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麒》小心肝

6、第 6 章

　　不管时代如何，天齐骨子里还是那个新世纪独自成长起来的知识女性，小小年纪既不贪玩又不捣蛋，每日捧着各式书籍，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偶尔乏了还会去厨房做几个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糕点、小吃，献宝一般的哄自家爹爹开心，间或跟着柳大夫出堂做诊，令李掌柜萌生了再娶夫郎，生个女儿的念头，令冬儿膜拜崇敬不已，令郑婶和李大姐赞不绝口，只叹自己苦命，没得了如此懂事的孩子，令柳大夫百思不得其解，东家用的什么奇珍异草才能养出如此早熟的女娃，得尽早打探出来好给刚出生的女儿柳珍也用上，可惜一直未果，令洛瑛百看百厌，直道没个女子的样子。当然，最后一条被天齐自动忽略。
　　天齐发现洛瑛每隔几天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上午不许任何人打扰，下午便会将十余封信件交给掌柜送出，这似乎已成惯例，其余时间都陪在仙儿身边，几乎从不出门。
　　仙儿有了身孕，身体反而愈加的好起来，每日面色红润，能吃能睡。只有一件事让他很苦恼，自己整日整夜地被妻主霸着，都没有时间教导照顾齐儿，每次小小的抗议才出口，一定会被妻主吻的昏天黑地，忘记想好的说辞。
　　北面的战事还在持续，临岚镇上的人们只能从茶馆说书人嘴里知道些时局的小道消息，什么皇女夺嫡、忠臣被辱、千里奇袭、塞外血战，无不绘声绘色，精彩绝伦，引得贩夫走卒叫好连连，文人墨客唏嘘感叹。不过这些听在天齐耳里，跟前世听过无数遍的“岳飞传”“隋唐演义”“乱世枭雄”，除了人名不同，没什么区别。世界再变，与我何干。
　　镇上偶有一些北面来的流民，多是老弱夫孺。没能找到亲戚投靠的便被安排在镇西的难民村里，靠着官府拨发的微薄粮款过活。一些有劳动能力的，只要去县衙登记便可获准在镇上打工。官府定期上门查验，凡是“打黑工”的还要处罚收监，真是法制与人性化并存。
　　这几日仙草堂后院就多了个洗衣煮饭的男人。此人姓纪，是个寡夫，年龄在二十岁上下，只说是从北面来投亲，奈何探寻不得。他带着个六岁的儿子又身无分文，幸而在难民村安了身，寻个活计攒些银两再作打算。请他来做工也是洛瑛挑之又挑，选之又选。毕竟仙儿是男子，内宅已经不适合再由郑婶和李大姐打理。这男人在几个应聘者里最是沉默寡言，一身粗布外衫洗的失了本色却显得格外整洁。
　　男人除了必要的请示和问安很少说话，干瘪的身板，清瘦的脸庞总让天齐想起初见仙儿的样子。天齐还记得爹爹第一次将自己做的糕点包了一小包递给男人，让他带回家给儿子尝尝时，在他眼眶里迅速蓄满的泪水。
　　比起坐在屋子里规规矩矩的读书写字，天齐更喜欢窝在院子中的躺椅上。纪相公常在院子里洒扫走动，对于东家的小姐也是暗暗的喜欢。粉白的脸蛋儿，樱红的小嘴儿，一双凤目隐语含笑，比男孩子还要俊上几分，更难得的是这小姐从不撒泼哭闹，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还能跟着堂上的郎中瞧病，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在一个风清云淡的早晨，洛瑛搀扶着仙儿在小院里散步，忽觉怀里男人的身子一僵。仙儿托着自己硕大的肚腹，缓了口气道“妻主，孩子，要出来了。”
　　两个人毕竟是有过一个孩子，有条不紊的交待下人请产公，烧热水，准备接产的东西。仙儿躺在床上，洛瑛坐在床头，不时给仙儿拭掉额上冒出的汗珠，天齐也故作镇定地跪坐在床沿儿上，拉着仙儿的手，产公每隔一刻钟便来摸摸仙儿的肚子。
　　三四个时辰之后，阵痛来的越发的频繁，产公催着洛瑛和天齐赶快出去，屋里只留下纪相公。每一声惨叫传出，天齐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停了。已经无暇思考男人究竟是怎么生孩子，但这罪却是一点也不比自己原来世界里的女人少受。
　　约莫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里面的喊声断断续续，最后弱的几乎听不真切，洛瑛面无表情却紧攥着拳头，雕像一般纹丝未动。天齐在房门外急得来回转悠，直想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一声响亮的哭声终于传出来，纪相公端着一盆染血的布巾从门内出来，招呼二人可以进去了。洛瑛身体有些僵硬，道了声多谢便进了室内。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到处是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汗液的味道。产公将包好的小婴儿交到洛瑛手里，连连道喜“恭喜东家添了个小公子~！”
　　洛瑛抱着孩子来到床前，仙儿正微笑着望过来，黑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有点狼狈。
　　“妻主”仙儿弱弱的叫了一声。
　　洛瑛把孩子放进仙儿身边，俯身将两人拥在怀里，眼睛酸涩不已。吻着仙儿的额头“又让你受苦了。”
　　天齐站在门边，眼前的一幕让她觉得很幸福却不敢靠近。前世无论去哪里都能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和乐美满的样子，而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不是不羡慕，不是不迷惑，不是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看着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看着别的同学过生日都是全家人一起庆祝，日子久了，心也麻木了，她告诉自己其实一个人也挺好，无牵无挂。可是孤单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只能躲在角落里独自面对。朋友同事们都说沐天麒是个好孩子，好医生，聪明，稳重，总是那么的乐观开朗，可是只有天麒自己知道，那些成功带不来快乐，那些笑根本到不了自己的心底。
　　听到仙儿唤着自己的名字，天齐甩开忽然涌起的忧伤，换上笑脸跑到床前。
　　一个小脸儿又红又皱的小人乖乖的躺在仙儿身边，孩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洛天宜。
　　天齐伸出一根指头想戳一下这个让仙儿疼了一天的小东西，还没碰到就被洛瑛拍开。天齐嘟囔一句“小气”，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仙儿看着自家妻主忽然转阴的脸低笑出声“妻主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产后的虚弱让他本就温婉的语气听起来如撒娇一般，让洛瑛下腹一热。仙儿熟悉女人眼中的意味，不禁脸红起来，掩饰的扭头看着熟睡的儿子。
　　天齐知道自己这个灯泡瓦数不小，嘱咐了几句爹爹好好休息，不能操劳什么的就退了出去。来到厨房寻思着给仙儿炖些汤补补气血，赶上纪相公在准备晚膳，上前一步喊了声“纪叔叔”便接过他手里的柴火，一根根地填进灶里。
　　“恭喜小姐得了个弟弟。”许是被宅里添丁的喜气感染，一向少言的纪幽浅主动说起话来。
　　“纪叔叔今日也辛苦了，今个我给你打下手。”天齐本身没什么女尊男卑的思想，也从不觉得女人下厨是丢颜面的事。她喜欢纪幽浅这样的人，自食其力，有底线，知深浅，疼爱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在世人眼中不值钱的男孩子。
　　“哪敢劳烦小姐。”纪相公有些着急的想夺天齐手里的火钳子。天齐笑着一躲，晃着手里的铁棍儿，看在纪幽浅眼里是小孩子做了坏事没被抓住的得意。
　　“纪叔叔也叫我齐儿吧，小姐小姐的好别扭。”天齐红扑扑的小脸被火光一映又亮上几分，叫人直想捏捏看看是不是能掐出水来。“纪叔叔今晚留下来用饭吧？”
　　“不了，家里还有孩子等着，回去晚了怕是要着急的。”纪幽浅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天齐只顾着高兴，倒是把这事忘了，纪相公每日做完晚饭便回家，雷打不动。仙儿与纪相公很是投缘，有意将其父子二人接进宅里常住，也省了他整日奔波的麻烦，可是洛瑛一直不同意，一是避嫌，二是骨子里的小心谨慎让她不能对这男人完全放心，此事也便作罢，没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