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晨》在雪地里爬行

1、第一章

　　“军军！军军！起床了，上学要迟到了！”李小英拿着一袋瘪谷站在小小的仿四合院中间冲着西边那屋子里喊。

　　芮军趴在被子里拱拱腰，咕哝道，“知道了……”

　　“我去喂鸡，回来你要是还没起来，抽你！”李小英说完走出门。

　　芮军烦躁的扒扒头发，乖乖掀开被子穿衣服。他是被他妈用竹篾抽怕了，那东西看上去细细小小的没什么威力，可是抽起人来可疼了，到身上就一条红印子，碰到还火辣辣的。

　　蒙着眼睛穿好鞋走到厨房挤牙膏放点水端着小杯子去后门外边蹲下刷牙，咕咚咕咚漱好口洗完脸李小英也就回来了。

　　李小英满意的点点头，芮军跟老芮家都有一个通病——爱赖床。就算很早就醒了也非要在床上呆到不能再赖的时候起来。芮军还在学前班的时候李小英早上喊一声不起床的话就是竹篾伺候，硬是把芮军打得不敢赖床。

　　吃完早饭芮军背着书包就去上学了，他今年上五年级了，要考初中了，八十年代初年陡那种小乡镇不是义务教育，初中都是要考的。李小英自他升入五年级开始就管的非常严，晚上放学了就得回家，回家了就得看书。芮军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尽管无趣还是要过的，因为他不想挨打。

　　他家离小学很近，差不多10分钟就到了，芮军放下书包就跑到外面和后文海他们趴在地上打弹珠。在地上画一个圈，圈里挖五个洞，谁先把弹珠打进这五个洞里就有一个“吃”别人弹珠的权力。芮军决定今天一定要赢，他垂涎后文海手里那个流光溢彩的弹珠好久了。

　　芮军全神贯注的对着最后一个洞，然后上课铃响了，他不得不起来去教室。“哎，文海，待会儿下课咱俩继续啊，我最后一个快要进了。你可别耍赖。”

　　后文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你？每次你输了都不肯给我好弹珠，真搞不懂，你怎么跟个女的一样，爱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嘁，你晓得什么。”芮军摆摆手跑到教室里。

　　不一会儿，芮军班主任杨金凤腋下夹着书进来。杨金凤也就三十来岁，她总是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张脸除了严肃什么表情都没有，虽然教书挺认真的但是芮军的同学们都不喜欢她。不管什么时候，不懂和学生互动的老师总是令人厌烦的。

　　芮军趴在刻满字的桌子上想着事情，他总是想什么时候能长大，能像他堂哥芮华那样去大省城见见世面，能逃离他老妈李小英的控制，远离竹篾，想着赢到后文海那颗发亮的弹珠。

　　四十分钟在芮军天马行空的想象里过的很快，杨金凤面无表情的把书夹在腋下说了声同学们再见就出去了，芮军也没用兴趣到外面和后文海打弹珠了。他翻开数学课本开始预习功课。

　　“铃铃——”放学铃声响了，学校里像炸开了锅一样热闹起来，芮军慢吞吞的收拾书包。

　　“芮军！赶紧的，你怎么那么慢，快点收拾！”后文海边收拾边扯着嗓子向他嚷嚷，“早上我在路上看见一条冻僵了的蛇，现在去看看还在不在！”

　　“真的？你没骗我吧？”芮军一听有好玩的漆黑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冬末的蛇如果在路上的话总是逃不过一死的，芮军最喜欢看别人把盘成一个圈的蛇给慢慢弄死了，那个时候蛇不会游走，只能任人宰割。芮军从来不会自己动手去打蛇，他听奶奶说过，蛇不能打，蛇会发讯号给它的伙伴们，如果把蛇打死了晚上会有很多条蛇爬到床上把人给吃掉的。他也是很怕蛇的，那冷血动物身上冰凉的鳞片让人看着就起鸡皮疙瘩。

　　他们收拾好东西走到后文海说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小节蛇的身体了，后文海失望的说，“都已经死了啊，谁那么狠心，老师都说过要爱护小动物的。”

　　芮军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他，你到这来干嘛的，还不是来弄死他的。站了一会儿发现也没什么好玩的，再晚回家就得挨竹篾了，“咱们回去吧，不然我妈该打我了。”

　　“好吧，你妈也是的，晚点回家就打，要是我妈的话我早离家出走了，就你还真能忍得下来。”后文海一想起李小英凶悍的样子忍不住打颤。

　　两人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分开往各自的家走去。芮军发现隔壁门前停了一辆当时很少见的棱角分明的车，什么牌子的他不晓得，那个时候轿车在他们那种小乡镇一年都见不了几辆。

　　外面站着几个穿灰白西装的男人，一律剪着板寸头，系着蓝黑条纹的领带，看上去很有气势。正在和隔壁的卫老头说着什么，卫老头面色凝重，时不时把手中的烟杠放进嘴里吸几口。

　　芮军看见了站在门内的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不，看个头应该比他小上个一两岁，低着头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男孩上面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齐腰扎进裤子里，脚上穿着黑色小皮鞋，外头还套着一件黑色中山装，黑色的头发贴在脑门上衬着皮肤很白皙，很乖巧的样子。一看就是城里来的。

　　不管是谁，被别人盯着看都会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男孩抬起头对上芮军的目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芮军对新奇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兴奋的看了一会李小英就来找他了，让他回家看书写作业。

　　芮军回到自己房间，趴在那张小方桌上想着刚刚看见的场面。真的好气派，什么时候自己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呢。那个男孩长得真好看，皮肤那么白，好干净的样子。平时跟自己玩的那些小子们哪个不是脏兮兮臭烘烘的，裤子都是打补丁的，从来没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

　　芮军羡慕的要死，越来越激动，突然想到也许那人马上就会走了，就好像忘记了李小英如果发现他不在会打他一般冲出去。

　　跑到外面一看，那辆车已经不在了，穿着西服的人也走了，芮军很失望，他还是来晚了了吗。

　　“唉……”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家。眼角却瞥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洗脸盆走到门口倒水。

　　男孩也看见了芮军，动作顿了一下就把水泼了出去。

　　“那个……你好，我，我叫芮军，隔壁的。”芮军脸涨得通红，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捉到一样，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啊，我叫卫敬晨，你好。”卫敬晨朝芮军略一点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

　　芮军被卫敬晨看的很害羞，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我，我今年11岁了，你呢，你，你多大了？”

　　卫敬晨仿佛知道他被自己看的不自然也就转开目光看着前面的一条小河，“我八岁了。”

　　“那，那我们能做朋友吗？”芮军看着卫敬晨干净的白衬衫，吞吞吐吐说道。

　　卫敬晨愣了一下，从自己出生以来朋友好像有很多，每次跟着爸爸去一些饭局，都会认识很多小朋友。爸爸则会跟那些小朋友的父母说自己哪里比较擅长，自己学过什么之类的。然后别的小朋友就不跟自己玩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墙边听到那些小朋友说他的坏话。

　　“那个卫敬晨真讨厌，我妈妈每次吃过饭回来就会跟我说，你看人家卫敬晨会这个会那个，你什么都不会，真丢我脸！”

　　“卫敬晨真的会那么多东西吗？他爸爸吹牛的吧。”

　　“卫敬晨……”

　　那些话卫敬晨不晓得听过多少次了，都是他的朋友说的，他对朋友这个词比较抗拒，那个时候他认为芮军也会和其他人一样。

　　芮军见卫敬晨没有回答他，眼神胡乱的看着，问，“那个，你，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啊，不是的，当然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了！”卫敬晨笑笑，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尤为可爱。

　　看他答应了，芮军也高兴起来，眯着眼睛笑开了，“嗯！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军军！你个死小子跑哪去了！赶紧给我回来写作业！”李小英彪悍的声音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我妈喊我了，我得回去了！咱们明天见！”芮军冲卫敬晨摆摆手，便小跑着回家了。

　　“你跑哪去了？啊？不写作业干嘛呢！”

　　“我尿尿去了，尿尿都不行吗？你想憋死我啊？”

　　“你个死小子……”

　　卫敬晨听着李小英和芮军的声音渐渐消下去，端着洗脸盆走进屋里。

　　李小英来叫芮军洗脚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芮军洗完脚李小英叮嘱他让他早点睡觉，芮军敷衍着答应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芮军兴奋的睡不着，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看到了那么好的车，也许是看到了那么漂亮的人，也许是自己主动交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