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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幕:思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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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来的日子,李啸将军过得恍然如梦。
像是浮光掠影,又如镜花水月。像是一个个七彩的泡沫,却总在最美好的时候顷刻碎裂……
半年前,他一个人负了重伤在雪山上落了下来。
“将军!”悬崖边,士兵彻天的呼喊声混夹着猎猎风声刺进他耳中。他倒在这不山谷中那已经积攒了几千年的雪上,以为自己终于是要死去了,却听见了一丝小小的惊呼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啊”,却像是天籁一般把他的魂魄从寒气切骨的地狱勾了回来。他看到一个雪中有一个婀娜的白色身影向他靠近,可终究是敌不过身上的伤痛,只能再次陷入到黑暗之中。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了一个山洞之中。
一个仙女般的人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站在洞口边,像是对他的醒来有些不知所措。
李啸挪动了一下,发觉自己身上的伤竟然好了许多。就连最靠近心脏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一刀竟然也痊愈了。他记得受这一刀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感觉疼痛,鲜血便向上溅出了三尺的……
如今在胸口上竟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从石床上坐起,凝视着那个美人儿。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白纱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撒在肩上。她绞着衣角,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看着那个突然醒来的男人。微微张开的樱桃般的小嘴像是涂了丹红,仿佛整个冰天雪地只剩下她双颊和嘴上的绯红之色。
他初醒来,看得有些呆了。轻咳了一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美人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第一次对陌生人类说话,不由得有些结巴:“我、我叫午颜。”
午颜,午颜。
这个名字穿过了他一身的盔甲,刻进了他的心中。
“午颜姑娘,我叫李啸。”同样的,他希望她也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李啸。嗯,李啸。”
她低着头念了很多遍。这是午颜从白狐修成人身的一百年来记住的第一个名字。
一个人类男子的名字。
他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弯弯翘起。他猛然醒觉,自己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已经好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呢。
雪山谷底的晚上,月光撒在洞口的白雪上,星空下的雪地泛着点点闪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雪地上。
午颜看了看外面已经全黑的天色,又看了看坐在她床上的高大男子,她呐呐地说:“这、这是我的床……”
“这样啊?”李啸看到她想走过来却又只能原地踱步的样子,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他故意逗她:“那……我还给你一半好了。”他把自己挪到了石床的里边。
午颜看上去似乎不太乐意,却也只能乖乖地在他旁边躺下。
往后的几天,她逐渐和他熟悉了起来。
他抓了雪地的野兔烤给她吃,她开心地接过,才发觉烤熟了的兔子比生的时候好吃多了。
他会和她说雪山外的事情,告诉她这个世界除了雪山之外,还有碧绿的草原,深蓝色的大海,还有那烟雨朦胧的江南。
她睁着最纯洁的黑眼睛毫不闪躲地看着他。虽然这个人类说的话中那些词语让她很费解,可是她依然是兴致勃勃地拽着他的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李啸,什么是草原、大海和江南?”
“李啸,什么是战场?”
“李啸,什么是回家?”
……
午颜双手撑着雪白的娇俏脸庞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凝望进他的眼中。怎么会有这么清纯却又这么妖媚的女子?
他笑着把她垂在脸侧的青丝挽到了耳后。耐心地回答这个长居雪山的女子的一连串问题。
本想和她说,让她不要直呼他的名字的——想她叫得更加亲昵些。可是那两个音节从她的红唇白齿间冒出来时是显得多么的魅惑。
原来,总有人在直呼你全名时也唤得柔情万丈。
相处了五天,她即使被抱在他怀中也毫不反抗了。他睡在石床上时把她圈在怀中,下颚温柔抵着她的头顶,拉过身上的锦袍盖在了她身上。
“够暖吗?”
“嗯。”
其实身上的妖气让她一向都不会冷。她却又往他的怀里又挤进了些。没有盔甲的阻隔,她能听到他的心跳。
其实那也是她的心跳。
若不是她那天及时地把自己一大半的灵气注入到他的心脉中,他恐怕早已没有心跳了。那是她几百年的修行啊,就这样给了一个陌生的人类男子。
她原本也不是为了救他的。起码,并不仅仅是为了救他。
只是百年以来都在这深山之中,她难免落寞,想找个人类说说话罢了。
她原本还打算过个几天玩腻了,就把封在他心脉中的灵气收回,让他“自生自灭”呢……
可是如今,抬眼看着这个把她紧抱着、熟睡了却仍带着微笑的男子,她如何能下得了手?
给出去的东西,原来就这样收不回来了。她的修行,还有,她的心……
其实只要呆在他身边,她就可以靠着溢出的灵气维持住人身。如今他去哪里,她便跟着去吧。那样就好了。纤细的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俊脸,轻轻抚摸。
她感觉到他微微地笑出了气息,握住了她的手。
于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稍微停歇的晴天,他真诚地问她愿不愿意时,她把细白的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之中。那一刻,他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能融去整座山的万年冰雪。他欣喜地紧紧搂住了她。他说要带她走出雪山、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可是……
最美好的东西总是像山中飞舞的雪花一样。你以为握住了它,欣喜若狂。
下一刻,它却碎裂、融化在你的掌心之中,变成一滴冰水。
大殿之外,圣火台前。
午颜被穿着黑衣的所谓国师和玄道押在地上。她沮丧地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缠绕在颈间。她身上捆着黄色的符咒,脸上带着皮鞭留下的血痕……
“李啸将军,你这时还执迷不悟吗?你从北荒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她是个妖孽啊!你为了这狐妖,竟然极力推却与漪水公主的婚事,简直是有辱国威!”
“不可能的!你们快些放了她!她不是狐妖!午颜,告诉她们,你不是狐妖!”四个强壮的侍卫也几乎压不住激动的李啸。“你们再敢动她,我便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将军,妖精是不会哭的。她受了这么多刑罚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这便是证明。她呆在你身边,是为了寻着机会吃掉你的心脏,以补自身的修行的!”
他终究是废了蛮劲挣开了那些桎梏住他的人,扑到她的面前,双手抬起了她憔悴的娇颜。
“午颜,午颜……看着我。”
她失去焦距的目光努力地又落在他的眉目上,扯出了一个极其惨白的笑容。
他有些紧张,轻抚着她的小脸:“午颜,你哭给他们看看!告诉他们你不是狐妖,你不是……”
她还是怔怔地凝望进他的眼中,明亮的黑眼睛没有荡起一丝水光。
他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度,掐红了她的下颚:“眼泪呢?你的眼泪呢?……”
带着裂痕的干涸红唇微微张开,她疑惑地问道:
“李啸,什么是……眼泪?”
妖孽没有眼泪。
午颜被押上火刑架的时候,李啸怔在了原地。
当火被燃起时,午颜扭曲了面容“吱吱”乱叫,白色的狐狸尾巴长了出来,徒劳地胡乱拍着那熊熊烈火。
“李啸!好热啊!好难受……救我!呜呜……救我!李啸,李啸!”
当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化作了一缕白烟向天腾去,来不及听见他撕心裂肺的仰头长啸。
她留下给他的最后一个一个眼神,不知是恨还是执着的留恋。
他在京师颓废了两个月后,北荒战事告急。堂堂的一个大将军,像是落荒而逃一样赶回了北荒之地。他连马都骑不稳,是坐着马车赶到北荒的。
躲去了哪里都无法躲开自己空缺的心。
他的心,像是被根根长针插着,每一次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就会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