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荒池

5、【五】

　　虽然赵大侠的那句“任我处置”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过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

　　赵平阳很快带着一张“=口=”脸发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斗音这操蛋的玩意儿是现场的。

　　这并不是说赵大侠技不如人，不敢当面对决，而是事关个人形象——正如每一个歌手一样，每一个CV在录音时都有不同的奇特习性，有的闭目凝眉自我陶醉，有的面无表情眼神呆滞，而赵平阳则是……面部表情被角色附体。

　　噢我了个漫山遍野的去！

　　那操蛋的长寂配的都是冰山当然没关系，但是，你能想象正直攻用那张纯爷们的脸去抛妖孽攻含情带笑的媚眼，那会是怎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么！

　　赵大侠维持着一脸“=口=”的表情找到了主裁判罗凡同志，花了一分钟说明情况，又额外花了十分钟被对方嘲笑，最后忍辱负重地取得了“掩面斗音”的特权。

　　“噗嗤嗤！2333333！城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朕害羞！”

　　于是在被意外惊喜——或者惊吓——砸中的众人期待下，本来颇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气场的斗音，最终在赵大侠用窗帘遮住脸的喜感氛围中开始了。

　　所谓斗音，是CV界出现自由剧本后诞生的一种奇特形式，而自由剧本，即是指一个固定的STAFF团队，以高度模糊的剧情走向为基本甄选要求，选定CV后再确定最终人设和剧情，也就是俗称的“量身定做”。

　　这种方法的优缺点都非常明显，其剧情走向之灵活、自然，以及人设与CV的契合度都是同类剧本中出类拔萃的，但是同样也对STAFF班底，尤其是编剧、导演和策划有着极高的要求，一有不慎就会结构松散离题万里，让粉丝直呼“噢尼玛原来烂剧还可以这样烂！”

　　这种自由剧本的形式最早源于泥轰，在现今的天朝网配圈，则是以黄金制作“土耳其不吃火鸡”和他的班底为代表。

　　罗凡当年的第一部自由剧本《荒原狼》震惊四座，甚至在商配领域也颇受关注。随着网配圈本身的全球化和隐约的商业化趋势，罗凡的地位在圈内一直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状态，非封神者不敢登门而见也。

　　而在所有网配圈众神中，在罗凡剧本里出现率都快烂大街的那个破廉耻，叫做一骑临城。

　　随着山寨版怪盗罗凡的一声：“Ladies and gentlemen，it's show time！”，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在S市某区转角处某KTV包厢的小破窗帘布后开始了。

　　嘈杂的包厢渐渐安静了下来，破窗帘布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沙哑平稳，无比从容：“赵公子最近可好啊？”

　　包厢众人暗自噗了一声，默默记下：无耻攻-夏候裴，出自21年代表作《月华美人》。

　　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比之先前那人高昂许多，语调傲慢，灵质飞逸：“蒙君关心，拙内好得很。”

　　嗯……23年《无忧公子》，傲娇攻-张照良。

　　接下来的一分多钟里，赵平阳以令众人瞠目的速度精分出了自己曾配过的、十五名个性迥异音色不同的攻，无耻、鬼畜、傲娇、热血、沉稳、腹黑……噢雪特！居然还有那部界内“喷屏幕率最高剧”里的弱鸡攻！

　　然而众人没料中开头，也没料中高口潮。圈内盛传一骑临城精通口技，可是道听途说怎么也比不上亲耳聆听来得震撼。

　　就在小透明们纷纷为大神的剽悍精分而惊叹不已的档口，夏候裴的一声“诸位说，是不是啊？”，瞬间令众攻七嘴八舌了起来。

　　噢漏我的亲娘喂！七·嘴·八·舌！
　　这操蛋的是怎么回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口技！陛下你多生了几张嘴！

　　这边众人正为脑中的十嘴怪版一骑临城而风中凌乱着，一片嘈杂中突然冒出一个少年的清亮嗓音：“啊！赵大侠来了！”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紧接着是木门推动的吱呀声，布鞋踏在干燥石板上的轻擦声，随后是“轰——”地一声炸开了锅的巨大嘈杂，场面一片混乱。

　　“啊！赵兄！久仰久仰！在下……”
　　“赵兄远道而来，还请……”
　　“当年一别，赵兄还是风采如昔啊！”
　　“赵兄赏光前来，真是荣幸之至……”
　　“白杨！给赵兄看茶！”

　　脚步声、大笑声、寒暄声、瓷器碰撞声、水声、拍肩的闷响和桌椅拖曳声混杂成一片喧哗，继而渐渐微弱，像是众人勾肩搭背地渐行渐远。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小破窗帘拉开，赵大侠缓缓抬眼看向众人，唯一人、一嘴、一窗帘而已。

　　众人石化了很久，才有人弱弱地道：

　　“草……我觉得我的狗耳聋了。”

　　“不不……一定是我今天收听方式不对。”

　　“……噢尼玛这种口技的即视感一定是我的错觉！”

　　“陛下你要不要考虑当后期……”

　　“我突然觉得前途一片黯淡生无可恋……”

　　“……其实我觉得生无可恋的应该是元帅大人？”

　　噢你这小子又操蛋地真相了！

　　回过神来的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长寂，却见叶大神抬头看向赵平阳，先前被人挑衅时轻微的情绪变化早已平息下去，只淡淡道：“口技？”

　　赵大侠很矜持地点了点头，但看上去仍有些胜券在握的得瑟。

　　长寂略一点头，道：“面。”
　　然后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去了。

　　卫王陛下一口郁结之气哽在胸中，耗尽了生平修养，才勉强把那句“来人啊给本王拖出去斩了！”咽了回去。

　　比起赵大侠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元帅大人就显得大方许多。不过很快众人就开始怀疑，元帅大人之所以这么大方一定是……有预谋的！

　　或许是习惯的问题，长寂开口时不由自主地垂了眼，睫下淡淡的阴影落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上去竟柔和了些许。

　　“你来了。”
　　“嗯。”
　　“今日便是三月十五。”
　　“……”

　　长寂的开场白平平淡淡，甚至可以说是平淡无奇，两个人物的声音颇为相像，几乎都是长寂平时说话的音域，台词也非常普通。

　　起初众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有人发现一个令人惊讶的问题——

　　“这两个人物的声音非常像。”

　　罗凡难得严肃地皱起眉，一本正经地低声分析道：“但是没有一句台词会被弄混。这听上去或许很不可思议，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很清楚地分辨出是出自哪个角色的口吻。”
　　“这就像是气质迥异的双胞胎演员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观众区分出来。”

　　传说中长寂的看家本领——微调。

　　包厢中已经陆续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惊讶地瞪大眼睛。

　　元帅大人，这难道就是您传说中的真·神技——自攻自受？

　　还有……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众人心中是波澜壮阔还是惊涛骇浪，长寂自始至终都半垂着眼，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高级精分状态。而两个角色之间的对话已经逐渐进入了争吵状态，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众人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精分掐架，也觉得越来越惊悚越来越惊悚……

　　“哥知道了！”
　　罗凡恍然大悟地一拍头，惹得包厢里几个人纷纷侧目。赵平阳抱胸而立，皱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了？”

　　妖孽攻得瑟地露齿一笑，摆出要听你就求我啊的架势，直到卫王陛下不耐烦地横眉一瞪，方才悠悠道：“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不过，你小时候看过LIE TO ME么？”

　　他见赵平阳摇了摇头，只好道：“这么说吧，这个原理跟语言学和行为学有关——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你知道，人类本身有一些共同的行为模式，还有一些习惯则是个人的。”

　　赵大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而语言也是一样的。”

　　“每个人的声音本身都是独一无二的，学术上称之为声纹。但即使拥有了一样的声音，不同的人在用词、语序、发音、吐字、咬字、轻重、快慢、音调扬抑上的习惯都是不同的，就像指纹一样，不可能出现完全相同的重复。”

　　“这些东西平时一直被所人忽略，但实际上，几个细微元素的差异，理论上就能构成相同音色间的高辨识度——前提是那个人拥有专家级的相关知识以及对声音操控机械般的精度。”

　　赵平阳皱起眉，断然道：“这不可能！”

　　罗凡看着卫王陛下无比震惊、纠结又一脸不甘心的样子，恶趣味地冲长寂抬了抬下巴：“事实如此。”

　　此时的沙发上，长寂面无表情的个人精分已经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他脸上则除了快速发音所造成的轻度缺氧而略微有几丝红晕外，几乎没有什么其它的变化。

　　或许是听到这个角落细微的声音，长寂一直低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向赵平阳这边看了过来。

　　冷静、高傲、不可一世。

　　噢！册呢！
　　挑衅！这一定是挑衅！

　　罗凡饶有兴味地勾起嘴角，慢悠悠道：“弟，看到没，人家那是技术帝，2B青年所谓的低调到极致的华丽。人可是在向你的主次颠倒表示不屑呢。”

　　自知胜算不大的赵大侠无比郁卒道：“他有什么好不屑的？”

　　“要我是他，我也不屑你。”罗凡似笑非笑道，“你要记住，平阳，你是CV，不是后期。口技虽然够炫，但对人物本身的把握才是关联。口技本身固然是你的优势，但也是你通往更高境界的阻碍。”

　　赵平阳沉默片刻，沉声道：“听你这么说，还真准备让潇潇迢迢退圈？”

　　罗凡笑得春光明媚：“哪儿能啊，哥是这种人吗？”
　　卫王陛下一脸正气地皱眉，抱胸道：“……你小子难道还想循私不成？长寂的技术和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妖孽攻闻言轻飘飘地一笑，笑得赵平阳脊背有些发凉：“弟啊，小时候写过作文吗？”
　　“……怎么了？”

　　“知道什么样的文章写得文采斐然，却只能和狗屁不通的作文得一个分数？”

　　“……什么样的？”

　　妖孽抬起一根食指，撑在下巴上，笑得高深莫测：“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俗称——偏题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