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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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被楚萧反反复复的高烧折腾了一宿，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
赵平阳看了看时间，一骨碌爬起来随手抹了把脸，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
约莫是断断续续烧了一夜，耗了太多精神的缘故，床上的楚萧听到声音只是抬了抬眼，爱理不理地看了一下来人，任他撩起刘海摸了摸额头，随即便往被子里一缩继续睡觉。
平常神经挺粗的赵大侠微妙地察觉对方的敌意似乎有所减弱，一脸喜气地进了厨房，隐约体会到了谢温白作为猛兽饲养员那种复杂又充满成就感的心境。
怎么回事，我的身份还挺带感的吗！
※※※
接下来的几天里，为了能够把人照顾好，赵大侠干脆回家拿了点衣服和生活用品，当起了楚萧家的暂时房客——睡沙发的那种。
然而所谓的网配大神在现实生活中，其实也不过是比普通人更普通的上班族。
所以周末假期一过，赵平阳白天也没办法做到全程看护，只好每天早起半个小时，一口气做两顿饭，然后匆匆留下一张“午饭在冰箱里，药在床头柜里，钥匙在我手里，我号码在便签本里，我在公司里”的字条，颠颠地提了包往公司里赶。
当然，在短暂相处的几天里，赵平阳也发现，自己这个上班族大神其实还不算最落魄的，因为楚萧似乎完全就是……无业游民。
而其中曲折原委，赵大侠自是一头雾水。
不知是因为自身体质问题，又或者是平常折腾得太玩命的缘故，楚萧的体温之后又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
白天还算稳定，一到半夜就直往39度蹿，赵平阳光是看着就替他捏一把汗，好几次忍不住就要把人往医院送。
不过好歹一周后也算是退了烧，就是感冒一直没有好透，赵大侠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是天天在公司拉了下班卡，开着小破车就回到楚萧家打晚班卡。
面对卫王陛下的盛情隆宠，叶大元帅本人则依旧表现得不咸不淡。
每次赵平阳开门进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都是楚萧充满警示与冷意的眼神，活像他会劫财劫色似的。
哪怕就是吃了饭，对方也明显不怎么爱搭理他，自顾自看书或是拿着笔记本上网，把他晾一边几个小时不说话是常有的事。
赵平阳起先沮丧得很，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虽然叶大元帅长着一件极有迷惑性的皮，但他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生物体——宅男。
想通了这一点的赵大侠瞬间就释然了。
话是这样说，但赵平阳还是觉得，自己被非常彻底地排斥在了楚萧的世界之外，而再想要进一步，却始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契机。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很快，直到楚萧的感冒有了痊愈的迹象，赵平阳才忽然想起，他们那剧的预告已经放了有一个多礼拜了。
赵平阳默默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又忽然想到——噢尼玛，这不就是契机吗！
于是卫王陛下一脸明君样儿地找上了面无表情的叶大元帅，带着正儿八经的表情委婉地表达了“咱俩一起听预告吧”的想法，在被对方用梭子似的眼神冷冷筛了一遍后，最终获得首肯。
赵大侠瞬间有了种攻占巴士底狱，共和国成立在望的辛酸。
于是，当今网配界最著名的两跟柱子往同一张沙发上一挤，两台笔记本头碰头地开始收割起胜利果实。
作为拥有最强班底和最强阵容的一部作品，《无知者》受到的关注度是完全毋庸置疑的。
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观望或是鼎力支持，论坛上的帖子在十天内盖成了数万回复的摩天大楼，都是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
赵平阳随手拖了一下，发现帖子中的回复果然还是没能摆脱上次事件的影响，前几页满满的都是对长寂和最近比较忙的猜测，当然还有关于两大天神关系剑拔弩张的传言。
卫王陛下瞟了一下身边的当事人，见对方早就戴上耳机，一脸淡定地开始听预告，根本就没理会其它乱七八糟的事，不由得自我唾弃了一下，也点开了预告的播放。
由于这次罗凡折腾的妖蛾子，与从前所有的预告都不同，这一次参与的CV们并没有收到完整的剧本，对剧情自然也并不完全清楚，总共只有一句台词的赵平阳本人则更是两眼一摸黑。
而正是由于并不清楚，所以听到成品时才会显得震撼。
不得不说，赵大侠在听到预告的最初几秒就给震到了。
这倒不是惊讶于后期的高明或者哪个CV的表现出色——网配界早就被call哥上帝的后期震到麻木了——而是在于这一次，罗凡异常大胆的选材。
众所周知，网配圈内最红的剧本大多是都市轻喜或者古风剧，如早年《盗墓笔记》和《无限恐怖》之类的奇葩几乎都是十年一轮，别无分号，故而罗凡当年能以《荒原狼》震惊四座，靠的除了编剧下笔千言的神鬼之才，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运气。
而在众多冷题材的之中，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最冷，那绝对是——西方题材。
如果还得在西方题材中选一个更冷，那绝对是——有着伪纪实风格的翻译腔西方题材。
赵平阳觉得，罗凡那火鸡脑袋一定是被几百把枪轮流打穿过了。
由于对最近比较忙的熟悉，赵平阳一听之下就知道，这个剧本绝对不是妖女在减肥的手笔。
而这一部号称自由剧本的《无知者》，实际上已经具有非常完整的世界观，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介于自由剧本与普通剧本间的边缘产物。
赵平阳忧心忡忡地往下听着，表情却渐渐由凝重转为震惊。
噢册呢！
这操蛋的小子还真是人有多大胆，剧有多震撼啊！
随着一阵流淌的音乐，耳机里传来脚步声，一名秘书将书信放到桌上，轻轻说了一句：“总统先生，您的信。”
男人道了声谢，随即是纸张舒展的摩挲声，一个中年女人的嗓音伴着乐声缓缓响起：
“亲爱的总统先生：
你好！
原谅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距离我写下这行字的时间，可能早就超过了半个世纪。
我向你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历任总统都没有权限知晓的秘密……”
像是被翻开的老旧相片般色彩斑驳，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在这个强大而和平国家的背后，缓缓拉开了序幕。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末的M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架空的美国缩影。
女人娓娓叙述的语调像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那样悲伤而充满力量，仿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心脏之上。
“……实际上，你所看到的这封信并非出自一个人的手笔，而是四十三个人。”
“五十年，甚至更久，这个计划中每一个被选定的人，都是我们的一分子。是的……我们。”
“你不会在世界上的任何资料和档案里发现我们的身影，哪怕是国家最高机密的文件里，也没有关于我们的明确记载。只有在世界上那些屈指可数的、极其隐晦的记录中，你才会发现关于我们的痕迹。”
“我们是这个世界被遗忘的部分，是一个异类般特殊的人群。”
“像是一个影子，没有痕迹，但隐约可见，在影响人类进程的每一个转折里。”
“而此时此刻，你将会知道，我们是存在的。”
“我们被称为——无知者。”
你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为什么让你感到震撼。
但你就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它让你战栗，让你骇然，让你莫名地汗毛耸立，心脏颤抖，仿佛有一股冷意从灵魂深处被巨大的钟声惊醒，沿着脊髓钻入脑中。
“人类的记忆有多长？”
——人类的记忆究竟有多长？
短期记忆，中期记忆，长期记忆，人类的记忆力就像一本未知的旧书，每一页都是震撼和迷惘。
你能记得多久？
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可我们是不同的。”
“所有的一切……这世上所有的一切，美丽也好、丑恶也好，高贵也好、卑微也好，清晨绽放的花朵或是血崩肉溅的污秽，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分别。”
“我们的极限记忆力，是十五点三秒。”
“我们生命的刷新时间，是十五点三秒。”
十五点三秒，一个回眸，一个微笑，一个拥抱，然后全部遗忘。
“我们是依托正常人生存的人群，离开了他们的照顾，我们甚至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我们会在出门的那一刻忘了自己要去哪里，会在每一个清晨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甚至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突然忘了自己是谁。”
“我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不断地茫然失措。”
“我们是比智力障碍者更为卑微的人，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一片空白。”
“——直到，十五年之后。”
流水般哀伤的音乐骤停，一个雷鸣般的齐奏，命运的变奏轰然响彻。
“这不是一种能力的缺失，而是一种基因上的异变。”
“我们所患的病症，被称为‘机能性长期记忆沉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不是一种缺陷，而是无与伦比的天赋。”
“——我们的记忆沉淀期，最短为十五年。”
也就是说——
一个十五岁前的无知者，拥有一片空白的记忆，而当他年满十五岁开始，漫长的岁月剥开了沉重的枷锁，所有的记忆都将会开始浮现——所·有·的。
“当我们年满十六岁时，我们将拥有自出生到一岁时的记忆——所有。所有的记忆。
“每一天、每一秒，每一个人，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滴雨水从天空落下的轨迹，每一声蝉鸣的高低和缓急。”
“就像烙印一样，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拥有的记忆将越来越多，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博学的智者——可我们记不住当下。”
“我们的记忆里，永远拥有十五年以上的断层。”
“我们可以记住世上最庞大的数据库，却依旧记不住今天发生了什么，谁是陪伴我们度过每一个日夜的人。”
“——这样的能力，是天赋，当然也是诅咒。”
“我们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机械和工具，毫无反抗之力，却拥有所有记录仪器都无法比拟的安全、全面和持久——数据、图片、声音、温度，所有的一切。”
“而在人类的历史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应该永远沉默的。”
又是一声绝望的铮响，轰然撼动了整个空间。
“——政口治秘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实验、生化武器、空间技术，甚至——超出任何人敢于想象的克隆和基因重组。”
“我们是完美的记录工具，稳定、长寿、无力反抗。”
“那受到补偿般的、超出常人数十年的寿命，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一个无知者〔Ignoramus〕，与一个照顾他的守护者〔Guardian〕——多么动听的谎言。”
“战争里、和平里，悲号里、欢笑里，黑暗里、光明里。”
“我们像牲畜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冰冷铁笼下，被囚禁、私养、利用，然后屠杀、销毁。”
“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甚至连作为一个人的生存权力也被剥夺。我们看着自己的同伴不断死去，可是却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是记住他们——仅仅只是记住他们而已，我们都做不到。”
“我们那么绝望，那么愤怒，那么悲伤。可是这又是那么讽刺——哪怕是那样的绝望和悲伤，都会在转眼间被遗忘，向着那些沾满我们同伴鲜血的手，笑得那么信任。”
“然后在十五年甚至更久以后，成为日夜折磨我们的力量。”
“可我们依旧记不住，无论多少次的尝试，多么刻骨的仇恨，只是一转眼——你连上一秒自己为什么仇恨都已经遗忘了。”
“我以为这一切是一个没有止境的噩梦。”
“——直到他们的出现。”
“你能想象吗？”
“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怕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和别人相爱的。”
女人的声音渐渐淡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继而是铁门被开启的响动。
仿佛是绝望的禁锢里最安静的注视，世上所有的悲伤都如同被遗留在了光阴之外。
一个男声淡淡响了起来，清冷而纯粹，却给人一种由迷梦中惊醒的震撼。
“你是谁？”
——那个人就是Z，还有他的……守护者。
如同记忆的闸门轰然拉开，所有的声音洪水般呼啸而来，枪声、雨声、怒吼声、交谈声、脚步声以及古老广播电台里的诵读声，所有声音层叠错杂，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扑面而来，淹没了时间与空间。
【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
“你们只是在弱者身上扮演着上帝而已！”
“杀了她！”
“他们不过是工具……”
【人人有权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
“Z，你是……Z……”
“我们或许能够逃出去……”
“不要……逃！快逃！”
【人人有资格享有本宣言所载的一切权利和自由，不分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见解，不论国籍、财产、出生或其他等任何区别。】
混乱戛然而止，接着是一个冷冷淡淡的音色——“我不记得你。”
一段若有若无的喘息响起，清冷而低哑，带着迷离和挣扎的意味，像是在呼唤谁的名字，又像是含着浅淡的茫然。
那喘息声逐渐拔高，越来越凌乱，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将会峥然断开。
一个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低喑、沉稳而嘶哑，有如石破天惊，似乎带着无法倾诉的深情，又仿佛已经在生命中重复了千万遍，期盼、暴躁、绝望、渴求、愤怒和哀恳的情绪尽在其中。
“——记住我。”
记住我、记住我……
你一定要，记住我！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