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壹•未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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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自迷踪林出来，四处寻找迟迟的身影，都未果。也怀疑过当时离开的白色身影，是不是他带走了迟迟。可对方姓甚名谁他不知，甚至连长相也未曾看见，苍茫云隐，要去何处找这个人。
去找到迟迟。
唯今之计，只有先回青云观，如果迟迟从林子里出来了，一定会马上回青云观的。
那么怕寂寞的她，不可能在心身俱损的状态下，还能忍痛独行。她是恋林的倦鸟，要疗伤，必须是在自己的窝中。
那么璎珞呢，同样伤痕累累的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她又能被哪儿收留？
他亏欠的，太多了。
不论是不是自己所愿，一切始终因她而起。璎珞的血，迟迟的眼泪，如果不是他，她们两个，大概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喜乐的女孩子，可是……
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璎珞，我脚下飞行过的江山，和当年，的确不同了。我与你，也不再是在大雪中告别的离人。
那场风雪一直吹了二十年，让我们分别了二十年，再见面，已是沧海桑田。
扶苏望着越来越近的山头。在云霞的半遮半掩中，青云山，真像是会有仙人被谪贬于此般。
停在山门外，扶苏深呼吸，尽量平稳了气息，而后敲门。
咚咚咚。
许久。没有任何人来开门，扶苏心下起疑。虽然门童小丁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但他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打酱油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出现有人敲门，他却没有在三秒钟之内赶来开门这种情况。
毕方的面容忽然掠过眼前，扶苏心下一凛，莫非观里，出事了？！
用术法强行冲破门上的结界，在跨入门内之时，他背脊忽然发冷。
是啊，连笼罩在青云山上，属于师尊的强力结界，从他到来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到。刚刚他一直在出神，都忘了此节。这样想着，扶苏冲进了观里。
目之所及，是被毁得一塌糊涂的故居。破破烂烂的门悬挂在门框上，师尊悉心栽种出来的落樱林，所有的樱花树尽皆拦腰折断，一地枯枝败叶；自长生殿去往灵宫殿的路上，满地都是被摔碎的师尊精心收集的古玩器物，弟子们的武器，折戟断剑，处处散落。整座青云观，到处都是一片被巨大妖力损毁过后的景象。
而他所熟悉的那些家人，师尊，大师兄，和数十个同他一起长大，亲如弟兄的师弟，一个都不在。生死未卜。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扶苏疯了一般在青云观中跑着，推开每一间破烂不堪的屋子的门，除了废墟和残骸，除了令人绝望的沉沉死气，什么也没有。
他最后来到的，是独属于迟迟的卧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她在这儿度过了二十年时间。简陋的床铺上甚至还放着一本她当时还没看完的术法书，连着床一起，被巨大的妖气切割成两半，触目惊心地横亘在他的视线中。
那一刻扶苏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迟迟没有和他一起来，她一定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扶苏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抚着迟迟睡过了二十年的，冰冷的床板，心中苦涩难当。这时，从那被切开的裂缝中，忽然传来极细极细的声响，仿若水滴声，扶苏顿时警觉起来。
在这张床下，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他在床板上拍来拍去，既然有水声传出来，就表示下面应该有密道或密室之类的东西存在。他可不会相信那会是迟迟花了二十年时间掘出来的密道，只为从这钻到师尊的寝殿中去偷吃食。这底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指节忽然敲出了空空的声响，床忽然开始嘎吱嘎吱地沉闷移动，不多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无数级潮湿的台阶伴随着巨大的黑洞出现在面前。
扶苏运起真气护住全身，右手持剑，小心地往下面走去。
运气好的话，他也许会在下面发现躲在这儿避难的师尊和师兄弟们；运气差的话，他也许就会在这发现他们的尸体，和将他们尽数屠戮的仇人。而更可能的是，他在下面什么也不能发现。
从残留的仙气和妖气的感知来看，这起码已是数日之前的事了，无论是师尊还是那未知的寻仇的人，都不可能还会留在这里。
一时间心里冒出无数个念头，身周的黑暗渲染出既安全又可怕的气氛来。你永远不知道一片黑暗中会存在什么，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一片黑暗中可能什么也没有。
越往下越寒冷，水滴声越响，有一点莹白的光在不远处微微闪动。扶苏警觉起来，那是灵力的存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果然有什么东西在。
毫不犹豫地，他挥剑上前，芒白的剑刃砍破黑暗，而对面的白光也逼势而来，扶苏一愣，剑尖偏转，人亦侧身躲过那攻击，立时顿在原地。
“璎……珞？”如此不确信，又如此确信。
完全的黑暗复又降临，许久，“你是莲见扶苏？”
这时扶苏才知道，璎珞为了得知自己的转生和前尘秘密，比自己早半日来到青云观。她原本可以更早来的，在经过盘龙城时因为琐事耽误了几天，再赶到青云山时，青云观不知为谁所害，几乎夷为平地。
她也如扶苏那般循着妖气在观中四处搜查，来到迟迟的房间时，也听见了那水滴声，于是进到密道中来，再然后，就是遇见她以为不知是敌是友的扶苏了。
“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在黑暗中比肩同行，彼此的脚步声甚至比那水滴声更轻，若不是璎珞在说话，扶苏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回道。
“是云中宫。巨大的用冰雕琢成的水晶宫。更有意思的是，这座埋在地下深处的云中宫，居然和地上的青云观如出一辙。”
扶苏沉吟，师尊从来没说过这件事。他老人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他们。
“难怪，迟迟总是说她的床睡起来很冷，每到冬天都要铺上三层棉被还是觉得冷。”扶苏想起迟迟被师尊佯怒教训，“一个修道的人还怕冷，你睡觉的时候真的是在睡觉，而没有修炼吗！”她当时委屈的样子，不由地微微露出笑容。
璎珞听见那个名字，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笑容，却无端地，低沉下来：“是吗。”便不再做声。
无几，眼前出现转折，豁然一亮，密道变得巨大而平滑，云中宫横现眼前。真如璎珞所说，与青云观简直一模一样。不，应该说青云观就是仿造云中宫建造出来的。在正殿处也有写着宫名的牌匾，那是师尊的笔迹无疑。
因为是由冰打造的宫殿，所以这里的气温极低，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地方都开始融化，扶苏他们听到水滴声，便是宫殿融化时发出的声音。
扶苏看了一眼只穿着单薄白衫的璎珞。因已是夏日，自然穿得少，忽然来到这极寒的地方，只怕……
“你……冷不冷？”犹疑许久，他终于吞吐问出。
璎珞转回头来，眼眸如冰：“冷？那是我这用雪水塑造出来的躯体，最不会感觉到的东西。”
扶苏一噎，没再说话。璎珞望着他躲开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将话题转开：“我想着云中宫，大概是一直由你师尊云中君的灵力维持着才不会融化，而当他……离开后，宫殿失去依存的灵力，就会慢慢开始融化。”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是快点找到我师尊和师兄弟他们。”扶苏狠狠道。璎珞听见这话，忽而转过身来直视他：“那么你的小师妹百里迟迟呢？她不是应该一直在跟你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吗？”
扶苏一惊，继而失落道：“那日你们走之后，我们就失散了……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她。”
“你要找的人，可真不少啊……”璎珞讥讽地道，“不知道当日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也萌发了要找寻我的念头。”
猛地抬起头，扶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璎珞。在冰宫的淡淡银辉照耀下她的面容也白如冰雪，却笼罩着一层无处可诉的哀伤。
“莲见扶苏……”她轻轻地开口，“那么多次，我想问你，却都没有机会开口。因为比起要一个答案，当时的我，更想杀了你……可就那日，你在我面前，对我说出，杀了我，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扶苏紧紧握着剑，仅凭着这一股强硬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我刚刚对你说，我是因为俗事缠身，才耽搁了来青云观的时间吧。其实不是的，是我怯步了。我在盘龙城的王宫中躲了好几天，将你当初住的宫殿，我们喝过酒的殿前，散过步的小径……又重走了无数遍，我发现，我还是忘不了你。尽管多么想杀死你，可比这恨意更强烈的却是我对你的难以忘情。所以我胆怯了，我不敢到青云观要那个答案，我害怕什么都知晓的云中君告诉我，是的，当初的一切不过都是你要吞并我大周的计谋，现世的你什么都知道，却懦弱地不敢承认。我害怕听到这样的结果，我更害怕，连这样的你还爱着的我，该何去何从……”
她垂下头，无法再说下去。
当——剑落在地上，扶苏一步上前，将她狠狠抱在怀里：“别说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需要受这么多苦。你是女孩子，又是一国公主，遭遇这些事一定很痛苦……可让你这样痛苦的居然是我！我不但没能保护你，还亲手杀了你！璎珞，我死的话够不够你解脱，够不够让整个楚国无辜因我而死的人入土为安！璎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用力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灵魂中。仿佛手倘若一松，她便会如这华丽无双的冰宫般消失不见。
璎珞脑子一空，熟悉的味道穿透二十年时光逆袭而来，将她完全淹没。恍如隔世，却又仿似昨天才告别。
如此怀念，如此难忘。
她轻轻地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地捏住，泪水滑下来。
在死去的最后一刻，我说过，我会永生永世都恨你。你去仙界我在仙界等你，你下地府我在地府等你，三界煌煌，我的仇恨一定要将你焚毁。我的心里有座坟，葬着你这个未亡人。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只是你一个拥抱，就可以熄灭我心中所有的怒火。
是我爱的太多，还是从前你爱得不够多。
所以今生，只要一点点，就足够我黄土白骨，百岁无忧。
扶苏，我还爱你，倘若可以真想今生不要和你分开。可是，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啊……
四十年来梦亦痴，风情千里胜于诗。逢君欲说当年事，已是青丝化雪时。
人生百年，世事常情，都不过如此啊……
静谧无人的地下宫殿，大概是这世界最适合这对隔世恋人的地方。春风会醉，雪会消融，二十年，是温柔的凌迟。他们静默而永恒地拥抱着，那气息无声地徘徊在洁白如晶的宫殿外，沉默得像一种凭吊。
只有水滴石穿的声音，静静回荡在寂寥的空气中，似在演奏一曲离愁别恨的镇魂歌。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壹•未亡人
